我十分喜愛美術史的老師哥樂克博士（Dr. K. Crocker），在他來校任教之前， 所謂美術史的科目，無非都是西方美術史，但哥博士接手教美術史後，便採納一 個全球性的觀點，在課程中包涵了埃及、伊朗、中國及其他東方民族的美術史。

在這學期我原本擬定了以十八世紀的法國畫家達維（David）做論文題目，但他 勸我改去研究十九世紀的印象派先鋒莫奈（Manet），因為一般人都認為莫奈的 印象主義是受了日本「浮世繪」的影響，哥博士希望我可以撇開前人之成見，細 心地查看到底莫奈學習日本畫，只是得了皮毛而自行引申，還是得了深入的神 髓。我尤記得兩年前在澳門東亞大學雲惟利教授提過印象主義受日本美術影響而 受人抨擊。我深覺這是一個好題目，便欣然接受哥博士的建議，而且內心十分讚 賞他對東方美術的關注。

另外一次他在堂上的講話，亦令我擊節讚賞不已。他說：「埃及的金子塔及某些 古代民族的建築，確是了不起的成就。但一些西方學者以為：那些古代東方人沒 有電腦去計算力學，沒有起重機，又怎能造出那樣令人驚異的東西來？進而他們 推斷，是外星人幫助埃及人做金字塔、幫中國人建長城、修陵墓，及幫南美土著 築神廟、巨像！那是無腦的說話！難道只有西方人才有偉大科技？古代東方人一 樣可以有！」

雖然另外一些教授也去關心、研究外國的東西，但還是脫離不了「美國中心」、 「英文本位」。例如有一位研究亞洲政治的教授不懂他所研究之國家的語言，他 告訴我並不需要去通曉原文，因為那些亞洲國家的重要文獻都有英文版。我心 想：讀譯文所得，跟讀原文是有一段大距離，不要說亞洲語文跟英文之差，即使 是與英文相近的歐洲語文，譯成英文已引致出很多學術上之問題，例如不少佛洛 伊德著作的英譯本都歪曲了佛氏之原意。

那位教授常批評我英文不通，說我不夠水平進入研究院。其實我交的功課，大多 給美國人改過，而且有一些他說不通的句子，是我轉引自美國書報或英文版的中 國書報。我告訴他那是引述句後，他說：中國出版的英文書報水平不高，英文不 通！

但我最近看美國新聞學者雷蒙尼克遜（Raymond R. Nixon）的「世界各國新聞 學研究概況」時，無意中翻到以下幾句話：「中國出版的英文書籍，文筆之流暢 常足以羞煞哈佛或其它美國大學畢業生。」他的文章寫於一九五七年，三十年後， 中國的英文書報，總不會退步到英文不通的地步吧？

哥樂克卻從不介意我的英文，他大力推薦我上研究院，因為他認為我有很強的研 究能耐。如果有一天我的英文突飛猛進，希望不要有教授以為我得了外星人之 助！

﹙原載於“澳門日報”1988.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