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我很喜歡聽一首流行曲,歌詞如下:“河山四海飄泊,未
怕風雪侵襲,人生四海能為家,天星隨意摘,誰管世間滿風浪?仗劍匹馬
走天涯,湖海秀色如圖畫,奔波無厭倦,只怕萬里天地窄……”
但那時候我身在彈丸之地的香港和澳門,所謂“河山四海”,只是
一個空泛的作文形容詞,是我想像以外的東西。
來到北美洲多年,我才一嚐仗劍匹馬走天涯的滋味。當然,現代的
馬是汽車,游歷固然是賞心樂事,用汽車來旅行更別具滋味。當自己雙手
執著駕駛盤、腳踏油門、在高速公路上縱橫奔馳時,我猛然有一種全然自
我主宰的感覺,大地就在我跟前,我要去哪裡就去哪裡,仿佛我就是古代
策馬長城、大漠射鵰的豪俠。
猶記得我由奧拉克荷馬州開車經德薩斯州去墨西哥時,整段路程需
要十二小時,晚上在車子離開德州最南面的一個大城市後,一路上都是漆
黑一片、 杳無人煙,同行的車輛也是疏疏落落,幾乎要每半小時,才看到
兩點如鬼眼的車尾燈,兩顆眼睛仿佛盯著我這異鄉人,追問我為何要拋開
繁華的世界,而進入這“鬼域”。在那一段時間,我有一種出世脫塵的感
覺,人間也好、仙境也好、鬼域也好,這天地是屬於我的,天地間好像只
餘下我一個人,但我不在乎孤獨,這份孤獨感,令我聯想起那些小說中孤
身赴險的俠客。
我自己當然不是什麼大俠,但我卻有去留瀟灑之風,古代的五陵少
年還要別過父老,在十里長亭下接受叮嚀再三,才忍心揮鞭出關。但我每
次立意去闖新世界時,只是把行李搬在車上,一卡車匙,便揚塵而去,在
我背後,並沒有無盡的祝福,更沒有虔誠的代禱,於我面前,亦沒有離愁
別緒、相思斷腸。
也許,在面前會有風雪侵襲,但奔波無厭的我,知道這天地的廣闊,
知道在風雪過後,便是花香彌漫的晴路。
﹙原載於“澳門日報”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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