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學家容格(Carl Jung)指出:不同的民族與文化,都有共同的“神
話原型”。古今中外,人們都常以明月寄相思,例如“海上生明月,天涯
共此時”和大家耳熟能詳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卻鮮有以太陽
訴說鄉愁的,看來這是共同的文化深層結構。
月球引力對地球潮汐有影響,這是常識,但更有人指出月滿月缺,
也會對人類的情緒發生效應,西方那人狼在月圓之夜變身的傳說,大概是
這觀念的“神話原型”式的表達吧!
多年來,我既無“小樓一夜聽春雨”或“日日花前常病酒”的閒情,
當然也沒有舉頭望月的時間。但昨夜,我卻花了一個晚上跟朋友賞月。晚
上當我送一位女同學回家時,她嘩然地指著圓月說:“你看!很美阿!今
天是農曆十六日。”我倆興之所至,便從樓上搬了兩張椅子下來,坐在停
車場間觀月。
現在雖然不是中秋節,然而我卻由明月想起了中秋,也想起了胡適
之的一首詩:“也是微雲,也是微雲過後月光明……只是沒有去年的遊伴,
也沒有一樣的心情。”我對同學說:“去年跟我一起過中秋的朋友,現在
都天各一方了!這幾年來中秋、聖誕和我的生日,也是跟不同的人渡過。”
她說:“所以,人生要把握著歡樂的時刻,也許你我一同賞月,一
生中就只有一次機會。”說完後她取出口琴來,吹出了一首又一首幽怨的
曲子,風吹得很急,與她緩慢的調子成了有趣的對比,不過,人籟天籟卻
又是那麼和諧。昏黃的街燈色彩,掩蓋了皎白的月光,但橙淡的燈光灑在
她的臉龐上,竟然顯得格外淒美,她的衣服也在燈光下變出無以名之的色
彩,小說家古龍常形容的“美得令人心碎”,大抵就是此情此景吧!
她吹罷口琴之後,我們在停車場上跳起舞來,現在是月圓之夜,希
望過路人會諒解我們這兩個中國娃娃的異常舉止吧!蘇東坡有一次在賞月
後寫道:“何夜無月?但少閒人如吾兩人矣。”一生中有許多次月圓之夜,
但是幾許兩人同時有同樣的閒情去跳舞?
今夜月圓人圓,但何時會月缺人缺?此刻抱懷共舞的美女,明年又
會在何方?為了學業,我這留學生選擇了流浪無根的生涯,以致我不願也
不敢觀看勾起相思的明月,而只是在烈日下奔波勞碌。但是在光明生活的
另一面,是陰貍烏雲,是在月圓之夜變身成“人狼”的慾望。
﹙原載於“澳門日報”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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