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古以來都是能觸發人思鄉懷舊之物，如杜甫詩云：「花近高樓傷客心，萬邦多難此登臨。」還有另一首我忘了作者是誰的小詩，亦令我共鳴不已：「問花時節花惱人，我慾淚下君未聞，江南江北都花色，花色依舊傷我神。」

為什麼美麗的花朵，卻會惹人愁思呢？我想原因之一，是花的生命很短暫，使觀者聯想到自己人生中美好的片斷也是稍縱即逝，正如拜倫在三十六歲時以花葉自況：「我的日子已如黃葉，愛的花果早已枯萎，現在伴著我孤單一人者，只是蟲兒、潰瘍與悲涼。「羅密歐與茱麗葉」亦有同樣的感歎：「玫瑰盛開，轉眼凋零，少年如是，美女亦然。」

對我來說，花使我心慼慼然的原因是另一種。在二月的情人節、四月的母親節和復活節，店舖都擺滿了花，好讓顧客買去向所愛者表達心意，但如今我又可以向誰獻花呢？五月中有一天是美國陣亡軍人紀念日，我雖無朋友為美國捐軀，但也由此而想起忌辰已滿兩年的譚美，她安靜地躺在田納西州的地下，可是我內心卻不得安寧，相隔數州，我連在她墳前獻花的機會也沒有！

年華老去、生離死別，都是人生中十分正常的事情，但是又正常得令人難以接受。我猜想自己和其他人把花放進愁思中，無非是企圖以浪漫的色彩，來沖淡怨恨和苦惱，即使是淒苦，也有一份淒美感。拜倫自喻為枯萎了的花果樹木，總勝過說自己是爛銅爛鐵吧！杜甫說「花近高樓傷客心」，另外一位詩人說「花色依舊傷我神」，我卻是為了沒得吃叉燒包、蝦餃、燒賣而更加思鄉呢！不過，人生還是浪漫一點好！我總不成以叉燒包來作詩吧！

這種花般美麗浪漫的愁緒，說穿了其實也不太愁，我相信真正非常憂愁的人，連看花和寫詩的心情也沒有哩！無論如何，淒美亦是美，造物者豈是無情？他讓人以花寄意，點點淒美，昇華了陣陣悲情。

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