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贓博物館？

余創豪

站在哈佛大學的亞瑟塞拿﹙Arthur Sackler﹚博覽館內，我和太太的目光怔住在一幅又一幅周邊不規則的敦煌壁畫上。壁畫上面的飛仙，好像要躍出畫面。

佛教在中國流行時，很多藝術家在石窟上繪製了不少以佛教為題材的畫像，敦煌壁畫吸引了無數後世的畫師去臨模，包括遐爾馳名的張大千。我可以接受一幅中國畫在拍賣行裡被外國人買下，可是壁畫不是可以隨便被切割、搬遷的藝術品，這些是國寶級的文物，應該受到重點保護，怎麼它們會被鑿下來？又怎麼會跑到哈佛大學來呢？

我苦笑著對太太說：「雖然敦煌壁畫不再完整，但是從好處去看，這博覽館給沒有機會到中國旅遊的人，一睹石窟壁畫的風采。」

太太眉頭打結，說：「我情願它們留在敦煌，而不願自己能在這裡觀賞。堂堂的哈佛大學，其實是一個賊贓收藏處。」我震動了一下，好像從夢中驚醒過來，除了中國文物以外，這裡還有日本、印度、波斯和其它亞洲文化的古物。從前我沒有想過為什麼亞洲的文物會在歐美博物館裡面，只是剛才看見中國佛教壁畫，才開始質疑它們的來歷。日本人、印度人看見自己的文物支離破碎，可能心中也很難受。難道博覽館真的是「賊贓收藏處」？到底有多少展品是合法收購而來？有多少是友邦饋贈？又有多少是巧取豪奪？

我慨嘆：「法國收藏的藝術品，曾經有不少是賊贓。當拿破崙征服歐洲時，在歐洲各國掠奪藝術品到巴黎去。後來拿破崙被英國和普魯士聯軍於滑鐵盧打敗，那些藝術品逐漸物歸原主。」

太太眉頭鎖得更深，她感慨：「難道要等到歐美國家失去勢力，人家的文物才可以完壁歸趙嗎？」我回答：「那不一定，有不少在美洲印第安人的陵墓或者古跡挖掘出來的文物，原本被安置在美國不同的博覽館中，後來印第安人抗議，現在一些古物已經被送回原處、或者還給原主人的後代。」

太太又說：「既然美國政府尊重印第安人的權利，那麼也應該尊重中國人。」「唉！」我輕嘆一聲，接著說：「問題是，很多時候中國人放棄了自己的權利，在很多情況下，並不是外國人直接竊取中國文物，而是中國老百姓偷偷地把文物賣給外國人。有時甚至是中國人破壞自己的文物，相反是外國人懂得文物的價值，把殘缺的碎片收購。例如，一位美國人曾經在南京看見中國人把南京城牆的古磚拆下來修路築橋，於是他建議買下那些古磚。」

太太搖頭說：「這並不只是中國人的問題，類似情況也發生在美國。在波士頓市中心有一座全城最古老的議會大樓，那座大樓很有歷史價值，一七七零年的波士頓屠殺中，英國軍隊殺死五名美國人，正是發生在議會大樓外面。然而，當波士頓發展蓬勃時，人們建議把議會大樓拆毀，以便興建高樓大廈。芝加哥市政府竟然出價收購這大樓，要把它搬到芝加哥，作為一個歷史名勝。波士頓人終於醒覺過來，才把議會大樓保存。」

我想不到本來是輕鬆愉快的瀏覽，現在卻演變成嚴肅的討論。為了打破這嚴肅的氣氛，我走到一幅美國畫家的油畫前，作出將要把油畫拿下來的姿勢。太太驚叫：「你幹什麼？」

我說：「人家拿敦煌壁畫，我也取他一幅油畫，大家半斤八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