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創豪最近在同一時間，紐約兩個著名的藝術博覽館都展出日本印畫，布祿倫博物館（Brooklyn Museum）介紹歌川學派，而亞洲學會的展覽則將重點放在「浮世繪」，但兩者都有重疊的地方。日本印畫在浮世繪盛行之前一百年已經存在，十八世紀後半期一些畫家喜歡描繪社會眾生百態，這種畫作稱為浮世繪，現在留傳下來的浮世繪，大概有一半是出自歌川學派畫家的手筆。 值得一提的是，十九世紀中期之後，日本的鎖國政策受到衝擊，美國培里司令率領艦隊強行打開日本的門戶，由於美艦的船身是黑色，故此史稱此事件為「黒船叩關」，自此之後，許多日本人開始對西洋文化產生興趣，橫濱港成為了通商口岸，以橫濱十里洋場為主題的「橫濱繪」便應運而生。 當我觀賞懸掛在布祿倫博物館的浮世繪時，幾乎失儀地大笑起來。其中一幅是歌川廣重二世於一八六一年繪製的【繁榮之阿墨利加國】，阿墨利加國就是美利堅，這幅畫呈現美國街道上盡是瓊樓玉宇，街道行人衣著華貴。但細看說明，原來歌川廣重二世繪畫時並不是參考美國的建築和街道，他是仿照丹麥的城市描繪美利堅。其實，一八六一年美國剛剛開始南北戰爭，那是美國歷史中一段艱難時期，而並不是盛世。還有，美國人建立民主社會，目的是擺脫歐洲的帝制，歐洲宮廷式的精雕細琢，在當時美國眼中是俗不可耐的窮奢極侈。 另一位浮世繪畫師歌川吉藤的作品亦不幸穿崩，無獨有偶，那幅畫亦是在一八六一年印製、也是以美國生活為主題，在畫面中一名美國婦女穿戴著很長的耳環，但事實上當時的美國女性並不會戴這種耳環。 亞洲學會展出了橋本貞秀於一八六一年的作品，橋本貞秀描繪匯聚於橫濱的西方人群體，在畫中一名西方女子拿著小提琴，可能橋本貞秀並不知道怎樣演奏小提琴，那名女子並不是將小提琴托在肩上拉，而是放在膝蓋上用手指去彈。 十九世紀法國人發明了攝影，有趣的是，一部分展出的浮世繪竟然仿效攝影的効果，例如故意採用一大片灰色，甚至在畫紙上年打蠟，目的是模仿照片的光澤。 然而，想深一層，其實這些錯誤不單只不是可笑，相反是可敬可佩。此話從何說起呢？在十九世紀，中國和日本幾乎同時受到西方文化衝擊，中國的魏源曾經撰寫【海國圖志】，卻無法挑起中國人對西方的興趣，滿清官員郭嵩燾出使外國，竟然被譏諷為「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洋鬼子）？何必去父母之邦？」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漏眼，但筆者觀賞過的晚清國畫，都沒有類似橫濱繪那般描述西方生活的圖畫。即使當時日本人在印畫中錯漏百出，但至少他們有好奇的心、嘗試的勇氣、深遠的眼光。 至於浮世繪模仿攝影技術，便更加令筆者佩服得五體投地。法國人發明攝影，但除了馬奈（Edouard Manet）之外，十九世紀又有幾多著名的法國畫家、畫派願意吸納攝影元素於作品中呢？奉油畫為正宗藝術的法國畫家、評判、收藏家，認為攝影作品絕對不能登大雅之堂。相反，日本藝術家卻對攝影保持著開放精神。 在明治維新開始之後，日本迅速成為現代化強國；二次大戰之後日本淪為戰敗國，但不旋踵又復原過來，日本人吸收美國的科技與管理學，其後青出於藍。錯漏百出的浮世繪，不是側面地反映出日本民族性裏面敢於學習的精神嗎？ 20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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