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畫賞文,未必一定要從深度的意義著眼,有時作品所呈現的面貌,只是由於一些實際的限制。 例如很多年前我主修美術時,美術史教授哥樂克博士(Dr. K. Crocker)在堂上放出一張古代大腳塑像的幻燈片,哥樂克要學生推測為什麼那尊像的雙腳那麼大。一些學生試圖從文化人類學中,去苦思大腳的象徵意義。最後教授把謎底揭開,全班立即嘩然大笑,原來當時鑄像技術有限,為了使人像能夠站穩,所以把雙腿加大。敦煌壁畫是另一個例子,敦煌壁畫源自印度佛教藝術,那麼為什麼古印度人喜歡在牆上繪畫呢?答案十分簡單:因為當時沒有紙張。 最近我去參加了一個國畫講座,講者曹今奇教授說在中國古時製造的紙質,令水墨畫很難去掌握,只要稍為出錯,墨汁便會化開,這高難度真正考驗了畫師的功夫。一位聽眾回應說:「有沒有可能這不是有心去考驗畫家,而是那時中國只能造出那種水平的紙?」曹教授認為有可能是這樣,我亦有同感,繪畫不同表演雜技,不需要故意去製造高難度。 其實不但鑑畫如是,評文也需要考慮到現實的限制,就以自己為例子吧!十年前我曾是東亞大學(現在的澳門大學)學生報的編輯,有一次我為自己寫的短篇故事「仙佛風雲」排版,可是版面不足,結果只有用剪刀臨時把很多小段刪剪掉,我嘆氣地對副編輯說:「希望讀者不要以為我的文筆是那麼不銜接。也希望不會有人以為那是什麼『時空跳躍』或者『意識流』的寫作手法。」 另外有人對我說:「你的文章常常好像言已盡而意無窮。」其實原因很簡單,編輯規定我只可以寫八百字以下,所以我不得不寫得濃縮一點。最近我的右手患上「手腕道綜合症」(Carpal tunnel),所以現在漸漸採用電腦聲控系統來打中文稿件,由於中文字庫只是有幾千字,故此很多難字僻詞都不能用,真的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字時,便只有換上一個淺易的字,希望人家不要以為我的風格是由「絢爛歸於平淡」吧! 一些新批評派(New criticism)中人反對文學批評把注意力放在作者生平、時代背景等外圍的東西,主張應該把外圍東西擱置一邊,而去對文章作出「封閉分析」(close analysis),由此直接去欣賞文章的內在價值。我對於這觀點略有保留,我恐怕「封閉分析」會變成了「閉門造車」,就好像電腦的蟲,被不知內情的人誤解為特別的功用("It is not a bug. It is a feature"),畢竟,我們需要從作者的限制,去瞭解他的「文學蟲」。 199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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