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老掉牙的哲學問題:如果一個閃電擊中森林中的一棵樹,但沒有人在旁目睹這件事,那麼它有發生過嗎?現在讓
我把這問題轉換為另一個類似的問題:如果一件美麗的東西沒有受到人欣賞,它依然美麗嗎?
兩個月前我參觀了新奧爾良市的奧杜邦昆蟲博物館(Audubon
Insectarium),本來我的目的是拍攝蝴蝶,但當我在那裡的時候,我卻完全改變了拍攝的主題。其中一個展覽室展示了大量蝴蝶和飛蛾的標本,當中有一個說明如磁石般深深地吸引了我:「神聖的設計:飛蛾往往被定型為微小、沉悶、單調,通常蝴蝶得到所有的光輝。但是,許多飛蛾都美得令人震撼!蛾類與蝶類的比例高達十五對一。」
有兩個原因令我特別注意這說明,首先,在美國的科學博物館中,提及「神聖設計」是政治上不正確的。第二,說實話,在過去我不但從來沒有覺得飛蛾漂亮,而且我還嘲笑飛蛾的愚蠢,因為在晚上牠們向光線直飛,中國成語的「撲火燈蛾」正是用來形容自我毀滅的人。看完說明之後,我便仔細地觀賞飛蛾展覽,若果我只從遠處看飛蛾,牠們好像平平無奇,然而,當我使用微距鏡頭拍攝大特寫時,我卻發現其圖案的豐富多彩有如織紡品。我問自己:為什麼過去我竟然沒有留意到飛蛾的美麗呢?
藝術家約瑟夫舒爾(Joseph Scheer)掃描了無數飛蛾的圖像,然後出版了一本畫冊。【國家地理雜誌】稱舒爾的書為「不尋常的洞見」。該書的合著者林恩沃倫(Lynne
Warren)直截了當地為飛蛾抱打不平:「沒有人會出售種子去建設飛蛾花園,沒有人會為飛蛾夫人的悲慘結局而落淚(【蝴蝶夫人】是一齣著名歌劇,但沒有歌劇名為【飛蛾夫人】)……蝴蝶搶盡風頭,但這是不公平的,飛蛾的翅膀可以奐美蝴蝶,而飛蛾的多樣性更遠勝蝴蝶,科學家在世界各地發現了十三萬項鱗翅目昆蟲(包括蝴蝶與蛾),其中百分之八十七是飛蛾。」
奧杜邦昆蟲博物館、舒爾、沃倫發現了飛蛾之美,為牠們爭取公平的待遇,但飛蛾在乎公平嗎?如果沒有人欣賞飛蛾,牠們會自暴自棄己,或者大聲抗議嗎?當越來越多藝術家和攝影師注意牠們,為牠們出版更多的書籍,博物館為牠們開辦更多展覽,牠們會因而刻意打扮自己嗎?當然不會。
只有人類才會說:「士爲知己者用,女爲悅己者容。」只有人才會有「伯樂與千里馬」、「鍾期與伯牙」的故事。韓愈說:「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只辱於奴隸人之手。」他以此來自嘆懷才不遇。【呂氏春秋】記載:楚人伯牙善於彈琴,其琴音只有鍾子期能領會,鍾子期死後,伯牙便破琴絕絃。不過,即使沒有人賞識我的攝影,我也不會打爛自己的相機。為什麼人總是在乎要有人欣賞自己呢?為什麼飛蛾可以不計較人的漠視,但伯牙卻不可以為自己而彈琴呢?美的價值是神聖設計師所賦予的,決定價值者是祂,而不是我們。
201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