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花鼓適合賀歲嗎?
新春之前,與友人約好在九龍塘又一城共進晚餐,離約定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我漫無目的地瀏覽商場,突然之間,看見一隊類似「女子十二坊」的樂隊演奏,於是我駐足觀賞。樂隊演奏出一曲又一曲賀歲音樂,悠揚樂聲將我深深吸引,但當樂隊奏出【鳳陽花鼓】時,我不禁感到錯愕。
鳳陽花鼓是流行於明清兩朝的民間小調。據說從前鳳陽災荒不絕,許多鳳陽人迫於無奈離鄉別井,以打花鼓唱曲、在街頭賣藝為生,於是乎鳳陽花鼓便成了貧窮討飯的象徵。在小學時筆者已經學會鳳陽花鼓之一的【鳳陽歌】,歌詞如下︰「說鳳陽,話鳳陽,鳳陽本是好地方,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戶人家賣牛馬,小戶人家賣兒郎,奴家沒有兒郎賣,身背花鼓走四方」。清人趙翼在【陔餘叢考】之<鳳陽乞者>中這樣描述鳳陽花鼓:「江南諸郡,每歲冬必有鳳陽人來,老幼男婦,成行逐隊,散入村落間乞食,至明春二、三月間始回。」無怪乎清代人說鳳陽花鼓「音節淒婉」。
雖然又一城的樂隊將【鳳陽花鼓】演繹得輕快、歡暢,但是我仍然聯想起「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戶人家賣牛馬,小戶人家賣兒郎
……」這些歌詞,在新春佳節播放這首曲子,未免有點不好意頭吧!
另一個關於鳳陽花鼓的傳說是:其實鳳陽並不是「十年倒有九年荒」,關鍵是在於「自從出了朱皇帝」,話說朱元璋祖籍鳳陽,他開創明朝之後,為了要充實自己故鄉,便下令把江南一帶的十四萬戶有錢人家遷徙至鳳陽,並且不容許他們返回原籍。人們不敢違抗聖旨,但又想回鄉探親,於是乎在冬季藉口年荒,賣藝回鄉,來年春季重返鳳陽,隨後這流傳成為習俗。但這傳說可信性很低,朱元璋並不是呆子,只需要派人到鳳陽考察,便可知道鳳陽有沒有饑荒。但若果這故事屬實,那麼【鳳陽花鼓】代表了逃避惡法,看來這首曲子並不適合新年的意義。
還有一個傳說,是明末李自成發動農民起義,他攻佔鳳陽之後,這調子便開始傳唱起來,由此而看,鳳陽花鼓含有動員貧苦農民揭竿而起的意思。不消說,這種鼓吹革命的歌曲更加不適用於過年過節。
後來我才知道,許多華人的賀歲節目都會採用【鳳陽花鼓】,當時只是筆者少見多怪。那時候我努力地嘗試說服自己不要作出太多聯想,我暗暗地對自己說:「沒人規定習俗必定是一成不變的,無論鳳陽花鼓緣起是什麼,現在這隊『女子十二坊』不是演奏得興高采烈嗎?而且,曲和詞可以分離,歌詞是甚麼也不打緊,我要欣賞純音樂。」正當我想得通透之際,演奏已經結束。
我知誰掌管明天
這並不是第一次筆者對歌曲的欣賞受到背景資料影響,基督教【青年聖歌】收錄了一首膾炙人口的聖詩,題目是<我知誰掌管明天>,相信許多基督徒對歌詞都能夠琅琅上口:「我不知明天將如何,每一天只為主活,我不借明天的陽光,因明天或不晴朗,我不要為將來憂慮,因我信主的應許,我今天要與主同行,因祂知前面路程。每一步越走越光明,像攀登黃金階梯,每重擔越挑越輕省,每朵雲披上銀衣,在那裡陽光常普照,不再有流淚滿面,在美麗彩虹的盡頭,眾山嶺與天相連。」
筆者每逢失意之際,這首歌便湧上心頭,其效用有如荒漠之甘泉、歧路之明燈。不過,當自己知道這首聖詩的歷史之後,唱起來的感覺便跟從前大不相同。這首聖詩的曲和詞都是出自美國人史丹斐(Ira
F. Stanphill, 1914-1994)的手筆。史丹斐的第一段婚姻並不美滿,他的妻子另結新歡,帶著獨子離他而去。史丹斐年近半百時,在德州南部一所教會參與聖樂事奉工作。他在教會中與一位年輕主的女子相戀,但根據基督教的教義,即使世間法律容許夫婦分離,在上帝面前訂立的婚姻盟約應該是一生一世,若果再婚的話,大多數教會都不會接納再婚者參與教會工作,故此,史丹斐陷入痛苦的精神掙扎,許多次他幾乎想放棄教會工作而再婚,有一天在駕車途中,他再次為這件事而煩惱不已,於是他將嘆息化為小調,回家後馬上譜出<我知誰掌管明天>。幾個月之後,他的前妻在車禍中喪生,於是乎史丹斐可以跟所愛的人共諧連理。
有人詮釋這是上帝的美好旨意,<我知誰掌管明天>表達出作者將煙霧迷漫的前路交託予上帝,結果上帝為他開路。對於感情糾紛,外人很難判別誰是誰非,所以,筆者不會對史丹斐的感情生活作任何判斷,但我對於說上帝通過車禍來為再婚開路,則有所保留。
這些背景資料印上心版之後便難以塗抹,我只有說服自己:「一首歌的歷史處境是什麼與我何干?最重要的是:人們是否欣賞、認同歌詞的字面意義?藝術應該訴諸直覺與當下的感受。我不應該理會作者的歷史處境,我應該關注自己的處境。」
在金融海嘯下,飯碗朝不保夕,這是目前的處境,我忍不住再次哼起這經典金曲:「我不知明天將如何,或遭遇貧苦饑餓,但那位看顧麻雀者,祂必然也看顧我。」再回頭說【鳳陽花鼓】,即使不把曲和詞分開,但這個新年的特別處境,卻令鳳陽花鼓十分適切,「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戶人家賣牛馬,小戶人家賣兒郎
……」,鳳陽花鼓提醒我:幸福不是必然的,惟有居安思危,這新的一年才會過得更有意義。
200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