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欣賞過很多次旭日東昇和紅日西沈,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日落是在亞歷桑拿州大峽谷北緣的皇家開普敦(Cape Royal),而最壯觀的日出是在猶他州峽谷國家公園的平台拱橋(Mesa Arch)。但在某種意義上,夕陽與晨曦是相同的。
皇家開普敦是大峽谷北緣最南端的景點,在這裡你可以享受在北緣中最遼闊的全景俯瞰。皇家開普敦的形狀像一個寶座,傍晚時分,王者在陽光下淋浴,突然他展現一襲奪目耀哏的金袍,彷彿向世界宣告:我就是萬王之王。然而,這一刻是非常短暫的,幾分鐘後,王位會越來越暗淡,夜的帷幕逐漸低垂。遊客、攝影師、遠足者逐個離開,不久之前君臨天下,轉瞬間寶座前卻再沒有朝拜者。
難怪許多文學和流行文化都以日落比喻衰敗和傷感。例如李商隱的《登樂遊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馬致遠的《天淨沙》:「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在流行曲中,梅豔芳的《夕陽之歌》已經是膾炙人口:「斜陽無限,無奈只一息間燦爛,隨雲霞漸散,逝去的光彩不復還。」梅豔芳的另一首歌《赤的疑惑》亦有同樣的意像:「似夕陽在散餘輝,將消失在可見未來。」此外還有雷安娜的《人在旅途灑淚時》:「看夕陽,正豔紅,誰料正是哭別時。」李台元的《歸》也是異曲同工:「夕陽餘暉在天際,兩三襲白雲浮移,晚風伴暮色沈寂,輕舟翩翩晃孤影……能否載我離愁東去。」
黎明,似乎給予人們相反的感覺。坐落在峽谷地國家公園的平台拱橋以日出景色見稱,我在清晨六點左右抵達平台拱橋,我是第一個到達的遊人,但幾分鐘後,越來越多攝影師和遊客抵步,最後整個範圍滿佈三腳架,我必須小心行走,不然會撞翻人家的相機。平台拱橋是一扇天然侵蝕造成的拱門。當太陽升起時,拱橋的底部變成橙色,拱橋背後的太陽散發光芒,像利劍穿破長空,震懾九霄。
然而,一曲舞停劍收鞘,長袖紅裳隨音消,最好的時刻過去之後,遊客、攝影師、登山者一個個離去。曾經擁擠得摩肩接踵的熱門名勝,突然間轉回冷冷清清。日出和日落之間的差異是什麼呢?許多文學和通俗文化把日出比喻為偉大人物和黃金時代,如中國內地的歌曲《大哉孔子》,第一句是「東方破曉。」但不管我們如何將朝陽浪漫化,不管紅太陽怎麼壯麗,在現實中,經過短暫的時刻之後,我們便遠離東方紅。大多數遊客和攝影師對日出和日落的態度是相同的。
許多古老文化都有崇拜太陽的儀式,例如羅馬帝國、埃及、印度、南美文化。這是可以理解的,日出的光亮驅逐黑暗,是一個正義贏了邪惡的生動象徵。但基督教是一個例外,基督教沒有太陽崇拜。
熟悉哲學和邏輯的讀者會知道,事物的先後次序並不一定意味著因果關係。黑夜緊隨白天而來,白天也跟隨黑夜,但白天不是夜晚的成因,反之亦然。日出沒有驅逐夜晚,同樣的道理,黑夜亦沒有打敗了夕陽。在壯麗的日出背後,其實隱藏住更加偉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