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僧人有一種藝術形式，稱為「曼陀羅」，作畫的方法是將數百萬粒彩色粉末精心地鋪設在一個平台上，這工序需要數天或數週。但無論僧侶怎樣努力創造，這些美麗的沙畫不是永遠的，大部分曼陀羅完成不久後便被摧毀。在西方藝術裡面有沒有好像曼陀羅的藝術呢？有，那就是街畫。

關於街畫的記載，最初出現在十六世紀，當時流動藝術家在意大利大教堂庭院的地上，以粉筆繪畫宗教性主題的圖標，他們希望朝聖者讚賞自己的作品而打賞一些硬幣。因為這些藝術家往往會畫聖母的形象，所以他們被稱為「聖母派」﹝Madonnari﹞。

街畫被冷落了很長時間，但在二十世紀七零年代，一些歐洲藝術家恢復了這湮滅的傳統，而大部分街頭繪畫節在其發源地意大利舉行。一九八六年，美國第一個街畫節出現在加州聖巴巴拉，那時候街畫仍然沿用「聖母派」這名稱。一九九四年，在佛羅里達州的那不勒斯，街畫獲得了一個新的名字：Via Colori，這名字是一個意大利詞，意思是「紅紅綠綠的生活」。那不勒斯也是一個意大利城市的名稱，看來這是意大利裔的美國人要發揚祖先的傳統。現在好幾個美國城市都舉辦「紅紅綠綠的生活」，如俄亥俄州哥倫布，肯塔基州伊麗莎白，德克薩斯州休斯頓，和亞利桑那州格倫代爾﹝Glendale﹞。

今天上午我和內子瀏覽了在格倫代爾的街畫節，在現場我們才知道，繪製街畫比我們想像的更困難。首先，藝術家們在陽光下工作，而不是在空氣調節的工作室。他們需要跪下來繪製，不用說，這是一個令人非常不舒服的姿勢。此外，他們在粗糙的路面上繪畫，而不是使用平滑的畫布。我相信大多數人都有這種感覺：「一天後，這些美麗的畫作將被水洗掉。這努力豈不是白費了嗎？為什麼藝術家花費時間在不會持續多久的東西上面？」

其實，所謂「持續」只是一種幻覺。我們可能以為，當一個畫家把顏料塗在畫布上， 或者一個攝影師把圖像保存在光碟上，然後使用耐久墨水﹝archival ink﹞打印照片，那麼這件藝術品就會持續地保存。它們可能會比街畫持續存在多一點時間，也許數年或數十年，但是，最終大多數都會灰飛煙滅，其下場跟街畫沒有差別。在整個人類歷史上，藝術家如過江之鯽，其中又有多少可以成為米開朗基羅和畢加索呢？

去年，我出席一個專業攝影師保羅馬爾科﹝Paul Markow﹞的作坊，當我看到他的電腦上面有十幾個硬盤時，我羨慕他積累了這麼豐富的作品。但作坊結束之前，馬爾科向觀眾暴露了殘酷的現實，他說：「說實話，我死了以後，這裡的一切將不復存在。不要指望你的作品將會代代相傳，只要享受攝影這過程便足夠。」

儘管這樣，我不能像西藏僧人或街頭畫家那麼灑脫，我不能花一整天在國家公園拍照，只欣賞影像一會兒，然後刪除所有小型閃存﹝Compact flash﹞的檔案，相反，我盡力保存照片，在不同的光盤和硬盤裡面複製多個副本。我們一直欺騙自己，去爭拼命取過眼雲煙。

眼巴巴看著街畫被水沖走是一個不愉快的經歷。但是，這經驗促使我們考慮這個嚴重的問題：什麼是真正的永恆？

201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