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遺忘智利的「九一一」!
余創豪 chonghoyu@gmail.com
提起「九一一」,相信很多讀者都
會聯想到 2001 9 11 日美國遭受到
蓋達組織發動的恐怖襲擊,但對於智
利人來說, 「九一一」 卻有另一個特
別的意義。1973 9 11 日,通過選
舉程序而出任總統的馬克思主義者薩
爾瓦多‧阿連德(Salvador Allende
軍人發動政變而推翻,隨後十七年極
右派獨裁者奧古斯托‧皮諾切特
Augusto Pinochet 以殘暴的手段去
鎮壓政治異見人士,其恐怖統治直到 1990 3 11 日才結束。昨天筆者參觀了位於智利
聖地牙哥市的「記憶與人權博物館」,有機會聆聽智利人對這段歷史的現身說法。估計在
皮諾切特主政期間,超過三萬四千智利人失蹤或死亡。博物館的其中一幅牆上遍布了受害
者的照片,我不禁聯想起以色列納粹大屠殺博物館類似的展覽,歷史悲劇不斷重複!
根據美國參議院特別委員會宣稱,雖然沒有證據顯示中情局直接參與了 1973 年智利
的軍事政變,但中情局在 1970 年至 1973 年間花費了八百萬美元去干涉智利內政,例如散
播不利共產主義的陰謀論。美國總統尼克遜和國務卿基辛格之間的電話談話記錄顯示,他
們沒有參與政變。不過,至少中情局在政變發生之前已經知道了政變的計劃。歷史學家彼
得‧溫(Peter Winn 指出,政變後中情局盡力為新政府鞏固權力。簡單地說,即使中情
局沒有直接參與政變,美國仍然難辭其咎。
1973 年美國自越南全面撤軍,在中南半島可以說是大敗,單從角力而言,同一年美國
在南美洲扳回一球。然而,美國卻喪失了道德高地,在冷戰期間,為了跟蘇聯抗衡,美國
不惜在全世界扶植右派獨裁政權。冷戰的結束被視為民主戰勝了極權,但實際情況卻複雜
很多。不幸地,不少美國學者卻傳播偏頗的觀點,舉例說,2003 年,田納西大學歷史學
教授劉列維修斯 Vejas Gabriel Liulevicius)發表了一系列題目為《二十世紀的烏托邦與恐
怖統治》的講座,這系列講座的主要論點是:在上個世紀,許多政治運動和革命旨在建立
理想主義的烏托邦,但最終人們卻遭受
極權主義的折磨,他所列舉的例子包括
了史大林統治下的蘇聯、法西斯意大
利、納粹德國、毛澤東統治下的中國、
波爾布特統治下的柬埔寨、東德、朝
鮮、盧旺達、薩達姆統治下的伊拉克、
巴爾幹半島的政權,但皮諾切特主政下
的智利卻榜上無名。美國歷史學家提摩
太‧斯奈德 Timothy Snyder)在 2017
年出版的《論暴政:二十世紀的二十堂課》一書中指出了暴政的種種特徵,他舉出的例子
包括了蘇聯、中國、法西斯意大利、納粹德國、威權統治下的土耳其、印度……,同樣,
他沒有提到智利。
有點慶幸的是,美國沒有執迷不悟,1988 年智利舉行公投,讓人民去決定皮諾切特政
府是否可以繼續掌權,結果 57%選民投反對票,43%投贊成票。然而,皮諾切特揚言無論
選舉結果如何,他都不會離職。美國中央情報局得到消息,皮諾切特將會以武力推翻選舉
結果,美國總統列根對皮諾切特發出嚴厲警告,說若果皮諾切特真的動武,那麼他將會面
對嚴重的後果,美國並且說服了智利軍方不要支持皮諾切特,在四面楚歌的情況下,皮諾
切特只有交出政權,1990 年智利的管治權順利地過渡到民主政府。
在皮諾切特的恐怖統治期間,整個國家大約有一千多個拘留中心,大部份集中在智利
中部,被懷疑對政權構成威脅的人在那些地方受到盤問和虐待,不少人被秘密處決。該博
物館的其中一個展覽廳播放了當年許多倖存者的採訪片段,一名男性受害者說自己被綁在
床上,生殖器受到電擊。一位女性受害者在嚴刑敲打時對軍方人員說自己懷了孕,她以為
對方會手下留情,但對方竟然強迫她
墮胎。一位年長的女性受害者被一名
年輕的軍人凌辱和盤問,突然之間那
名軍人輕聲地在她耳邊說:「請原諒
我,我只是執行指令,你令我想起自
己的母親。」 也許有人會說:「右派
獨裁政體的殘暴程度遠不如左派政
權,例如波爾布特在 1975 年上台,比
皮諾切特遲了兩年,但赤柬政權屠殺
了大約一个百六十萬至二百萬人,相
比之下,皮諾切特真的是小巫見大巫。倘若左派政權上場,後果可能更加嚴重,這是兩害
取其輕。」 可是,對受害者來說,這些數字完全沒有意義,上述那位女受害者只有一個
胎兒, 許多人只有一位丈夫、一個母親, 失去一個就是失去全部! 所謂「兩害取其輕」
只是一個虛假的二分法,事實上,亞洲和歐洲許多國家都曾經受到左派的威脅,例如印度
曾經有毛派游擊隊,意大利、德國都有赤軍派,但這些國家都沒有出現大規模嚴重違反人
權事件。
「記憶與人權博物館」 這名字確是可圈可點,其神來之筆是在「記憶」這兩個字。
瑪麗‧亞雷薩(Timothy Snyder 因為以大無畏精神報道及批評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的專
制手段而榮獲 2021 年諾貝爾和平獎,2022 12 月中她在接受美國有線新聞網絡採訪時指
出:民主自由與專制極權的鬥爭,就是記憶與遺忘之爭。專制政權通過改寫歷史,要令人
遺忘自己的污點,要求人 對現在的貢獻歌功頌德,並且要求人將希望寄托於對未來虛假
的承諾。
其實,唯有清晰地記得過去,才會有真實的將來!
2022 12 23
原載於澳洲《同路人》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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