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amo Mission, San Antonio, Texas



余創豪

城市裡面都是現代化的高樓大廈,這矮小古舊的傳教站,跟四週建築物顯得有點格格不入,但是,這傳教站仿佛有一種懾人的魔力,四週的巍莪大宇,都要向她俯首。

在來到德薩斯州聖安東尼市﹙San Antonio, Texas﹚之前,我已經風聞亞拿蕪傳教站﹙Alamo Mission﹚的盛名。可是,亞拿蕪馳名的原因,卻不在於其傳道大業。在十九世紀初期,德薩斯本來是墨西哥領土,但是移民德薩斯的美國人卻不滿墨西哥的獨裁統治,遂要求獨立。在一八三六年墨西哥派出七千大軍平亂, 當地美國移民威廉.查佛﹙William Travis﹚和占士.寶兒﹙Jim Bowie﹚率領一百八十人,在這廢棄的傳教站頑強抵抗,結果全軍覆沒。後來美國候斯頓﹙Houston﹚將軍帶領一支援軍來到,擊敗墨西哥軍隊,於是德州脫離墨西哥,成為獨立國家, 其後還加入美利堅聯邦。德州有一個城市名為候斯頓,正是為了紀念那位將領; 而亞拿蕪則成為德州抗暴精神的象徵。

"Remember the Alamo! Texas one and indivisible!"  
State Capitol

雖然現在是白天,傳教站裡面卻一片幽暗,昏黃的燈光,映照著百多年前 發黃的殘書破牘,可是書信上豪邁的壯語,仍然閃爍著動人的光輝。彈痕累累的牆壁、空空蕩蕩大堂,卻充滿了歷史感,這裡曾彌漫著如微風細雨的禱告聲、如山崩海嘯的廝殺聲。遊人神情肅穆、步伐緩慢,仿佛百多年前的幽靈還在人間徘徊,但,那是苦思永恆真理的教士之靈、還是爭一日長短、鬥一時成敗的戰士之魂?

在古今中外,都有孤軍負隅頑抗的英雄事跡。在中國唐朝安祿山作亂時,張巡、許遠在全無援助下堅守睢陽城,最後城陷被殺;明末清兵入關時,史可法於揚州與城共存亡;中日戰爭時,謝晉元團長率領八百壯士,於上海死守四行倉庫,勇挫日本人的氣焰;在十九世紀末期,一百二十多名英國士兵,在南非一個兵站抵抗四千多名蘇魯族﹙Zulu﹚戰士;在蘇丹,英國將軍查里.歌頓﹙Charles Gordon﹚在彈盡糧絕下死守卡頓城,結果城破人亡……。

但是,真正令我佩服的英雄又有幾人?南非與蘇丹,本來就不是英國的領土!前面也提過,德薩斯原本亦非美國土地,那麼,亞拿蕪可以跟四行倉庫相提並論嗎?威廉.查佛和占士.寶兒,可以跟張巡、許遠、史可法、謝晉元平起平坐嗎?

對於墨西哥人來說,討伐亞拿蕪是為了維護領土完整;於美國人而言,死守亞拿蕪,是為了反抗暴政。然而,墨西哥政府真的是暴政嗎?當時墨西哥政府禁止奴隸,但是美國移民卻擁有黑奴。而當時美國移民的領袖奧斯丁(Austin),一直勸告美國僑胞要遵守墨西哥法律。德州有另一城市名叫奧斯丁,與候斯頓相反,奧斯丁所代表的精神是和平共存。

我先後看過三齣關於亞拿蕪之戰的電影,那三齣電影各有發人深省的地方。

第一齣電影是在亞拿蕪附近為遊客介紹歷史的。在片中墨西哥軍隊開戰前夕,隨軍神父為士兵祈禱祝福,一名墨西哥士兵對神父說:「我的兄弟在亞拿蕪裡面,你可否為他們祈禱?」我想:神父應該怎樣祈禱呢?祈求和平嗎?太遲了!祈求在亞拿蕪裡面的人安然無恙嗎?然而,裡面多一個持槍的勇士,外面就多幾個倒下的墨西哥軍人。

第二齣電影是改編自著名歷史小說家占士.麥真拿﹙James Michener﹚的 小說【德薩斯】,在電影中德州脫離墨西哥後,一名墨西哥人淪為土匪,經常滋擾德州美國居民,他說:「在央格魯人﹙Anglos 指英裔白人﹚來到這裡之前,這本來是我的土地!」可是,在墨西哥人未來之前,這是印第安人的家!

第三齣戲,是由美國天皇巨星尊榮﹙John Wayne﹚監製、導演和領銜主演。在戲中當美國守軍殺死墨西哥士兵時,那名守軍說:「今天我殺了很多勇敢的人,雖然我殺死他們,但是我為他們而感到驕傲,他們也無非是為了自己認為正確的原則而戰。」當墨西哥軍隊收拾陣亡同僚的屍體時,在亞拿蕪附近的墨西哥婦女走出來為他們哀悼。

這齣電影如實地展現了墨西哥軍隊的寬宏,在進攻前,墨西哥將領容許美國人撤退婦孺,甚至願意安排運輸工具,但是仍然有一個家庭的婦女、小孩和奴隸選擇留下;當亞拿蕪陷落後,墨西哥軍隊放走那三個人,並且向他們致敬。試想假若那是一九三七年的南京,而不是一八三六年的亞拿蕪,他們三人的命運又會如何?

展覽廳介紹了當年在亞拿蕪雙方的軍人,美國方面只是由平民組成的「雜牌軍」,所以沒有制服;而雄抖抖的墨西哥軍隊,卻履革整齊。現代軍裝都是迷彩色或者綠色,以便隱藏自己,但是墨西哥軍的制服卻是鮮紅和純白,即使站在很遠也明顯地成為打靶目標。我忍不住取笑他們呆笨,熟悉軍事史的導遊解釋:「從前戰爭的主要策略不是隱敝自己去伏擊對方,真正的會戰,是雙方排列好陣勢,大家看見對方一切準備就緒時才開火,所以制服是否迷彩或者鮮明也無關重要。」

我聽後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既然選擇採用武力解決爭執,還要講究什麼君子嗎?現代戰略「進步」很多了!可是,一想到「進步」兩字,我卻打起一個冷顫。其實,一八三六年的亞拿蕪,比起一九三七年的南京,不是更加「文明進步」嗎?一百年後,人類的戰爭又會「進步」到什麼地步?

我的思緒有點混亂,在離開亞拿蕪前,我在留言冊上寫下了幾句話:「亞拿蕪本來是一個傳教站,原本的使命是傳播和平仁愛,後來竟然成為戰場,現在則是一個戰爭的紀念館。也許,第一代傳教士的功績,比起後來戰士的功績還要大,但那些傳教士的故事有誰來介紹和紀念呢?」

200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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