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學問、只論語文

余創豪


因為語言障礙和瘋狂的考試壓力,我少年時代的學生生涯,簡直是一場噩夢。

從前香港是英國殖民地,大多數中學是英文中學,我在中文小學的成績一直不錯,可是升上英文中學之後,成績便一落千丈,因為我在課堂上聽不明白老師的英文講解,自己讀英文課本亦不明白。人生中吸收知識的黃金時代,就這樣白白浪費了。

也許有人會問:「你在美國能夠獲得博士學位,不是與少年時代培養好英文基礎有關嗎?」我在香港時,除了英文教科書之外,我沒有看過其它英文書籍,我在歷史、哲學、社會科學上的基礎,主要是從閱讀中文課外書而來的,這對我日後讀大學有很大幫助。坦白說,我認為英文中學的訓練,對我日後留學是弊多於利。來到美國後,我要逐漸去糾正從前由中學老師學來的錯誤發音和寫法,改正寫法還可以,可是,不標準的發音已經蒂固根深。這不只是我個人的經歷,我見過很多自少接受英文中學教育的香港留學生,使用英文去閱讀、書寫和會話都有很大困難。反之,有一些在原本國家沒有受太多英文教育的留學生,在來到美國後才密集地學習英語,結果發音用詞更加接近美國標準。

或許有人會反駁:「來自新架坡和馬來西亞的學生,自少接受英語教育,其英文程度不是也很好嗎?」那些是多文化、多種族、多語言國家,生活環境就是一個學習語言的場所。然而,一個幾乎是單一文化、單一種族的地區,卻缺乏了必須使用雙語的學習處境,這樣學來的英文,只是「死的語言」。一些教育心理學家 強調「特定處境」(context)對於學習的重要性,因為「環境需要」令學生感到所學的東西有意義,這種有意義的感覺能夠推動自覺性學習,如果只有「考試需要」而沒有環境需要,學生不會感到學習有多大意義。

有人認為英文是國際語言,學好英文有利於商業、科技和文化的發展,這不是環境需要嗎?這不是很有意義嗎?問題是:對於還未踏足社會或者放洋留學的中學生來說,這並不是貼身的需要和意義。而且,學習英文是一回事,用英文去學習幾乎所有科目是另一回事。日本與歐洲很多國家的商業、科技和文化都十分發達,但他們的學生並沒有用英語去學習歷史、物理、化學……。一些語言學家指出:學習語言需要配合學生的程度,令學生能夠理解,而理解是其它學習因素的基礎。採用一種學生沒有充分掌握的外語去學習一些科目,只會削弱學生對那些科目的興趣和理解,若連學科的基礎也不穩,那麼又何來日後的發展呢?

我贊成學英文,但反對用英文去學習所有科目。很多本來是美好的東西,都因為人們把它一元化、絕對化、無限化而變成災害,英文也不例外,無論它是多麼重要,它無非是眾多語言的一種,我們無需將它成為萬物的尺度。可是,在現實中,英文仿佛決定了人的價值!技能、學識幾乎與英文程度劃上等號。如果 眼前有兩個電腦工程師,其中一位電腦技術極好、但英文稍遜,而另一位電腦知識平平,卻能夠說一口流利英語,很多人自然覺得後者比較出色。這種對人「不問學術、只問英文」的判斷,我見過太多太多了。假如我將以上的變項換成性別、種族、出身,例如「其中一名工程師是女性亞洲人……」云云,那麼美國人一定會為人們不公正的對待而大聲疾呼。但是,在我的經驗中,「語文歧視」已經被合理化。

當德國的保羅田立克(Paul Tillich)教授來美國講學時,他的英文發音有點難聽,但是沒有觀眾因此而質疑他的學術學術水平;亞歷桑拿州的大衛居斯(David Krus)教授原籍捷克,他那一腔帶有濃厚歐洲聲調的英語也不容易跟上,同樣沒有人說他沒有料子。我當然難以望田立克和居斯之項背,但是,何時人們看我和你們,不是注意我們的口音呢?

199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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