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卜賽人的神話與現實

余創豪

將要進入意大利境內時,旅行團的導遊再三叮囑我們要小心扒手,特別是那些吉卜賽人。導遊舉出了很多千奇百怪的偷竊方法,例如:有人會故意將蕃茄醬倒在遊客身上,然後有幾個人為遊客抹拭蕃茄醬,跟著遊客的錢包就此不翼而飛。或者,幾個吉卜賽女人會以身體包圍一個男性遊客,當男遊客不知所措時,錢包就失掉了。

我一面聽導遊負面地形容吉卜賽人,一面回想吉卜賽人的歷史和他們在文學詩歌中的形像。吉卜賽人是一個遊牧民族,在十四世紀時由印度的北部遷徙至歐洲。年少時,由文學和詩歌認識的吉卜賽人,都是正面人物。例如法國文學家雨果的名著【鐘樓駝俠】﹙又譯【鐘樓怪人】﹚裡面,女主角是一個反抗強權的吉卜賽賣藝女郎,美國小說家海明威撰寫的【戰地鐘聲】是另一個例子,當中一個吉卜賽女人是抵抗西班牙法西斯統治者佛朗哥的義勇軍。

傳說中吉卜賽人的流浪生活,充滿了浪漫色彩。有一首西方民謠,名為【三個吉卜賽】,這首歌曲描述一個故事:有三個流浪的吉卜賽人,一天走到一座堡壘面前,他們的歌聲感動了一位在堡壘裡面的少婦,那少婦決心放棄好像監牢的堡壘生活,於是偷偷地跟隨吉卜賽人離開,後來她的丈夫發現妻子出奔,便快馬追上妻子,質問她為何捨棄美好的家庭生活,少婦毅然地回答:「我不稀罕你的安樂窩,也不稀罕你的好田園,我不稀罕你的富貴生活,我要跟吉卜賽人在一夥。」

相傳吉卜賽人懂得占卜星相,所以樂天知命,這神話也見於通俗文學,例如香港小說家余過寫的【四人夜話】,有一個故事正是描述一些吉卜賽人擁有通靈能力,所以看透人生,每一天只是無憂無慮地生活,好像沒有明天。

對我來說,明天如何還未曉得,但是今天的麻煩已經夠我承受了!導遊忠告我們要小心護照,她說失錢事小,失去旅遊證件則十分嚴重,她提議我們將護照收藏在內衣褲裡面,雖然我極不願意,但仍然照辦。下車前,導遊說:「如果吉卜賽人出現,我會高聲叫喊叮噹叮噹。」

當我們一行人在逛街時,突然「叮噹叮噹」之聲由導遊口中傳出。一個穿著長裙、面容枯黃、但雙目卻發出閃閃精光的中年婦人,正迎面而來。導遊輕聲說:「不論她說什麼,都不要理會她。」話口未完,那中年婦人突然摔倒在地,我本能地預備扶起她,導遊拉著我說:「無論她的樣子多麼可憐,都不要扶她!」 我們一行人只是繞著她走過。

我回望那吉卜賽女人的背影,我無法接受:這是在法國反抗強權的吉卜賽賣藝女郎,這是在西班牙抵抗佛朗哥的義勇軍,這是樂天知命的流浪者。

其實,說穿了,無非是一個「錢」字。在中古時代,普遍人的物質生活不很豐富,物慾的誘惑不是很強,沒有恆產的流浪生活,對於吉卜賽人也許沒有問題。可是,現代生活卻是到處充滿物質誘惑,例如走在街上的名貴房車,滿佈櫥窗的名牌貨物,還有鋪天蓋地的廣告……,什麼「不稀罕安樂窩,不稀罕好田園,不稀罕富貴生活」,都被置諸腦後,一些習慣流浪的吉卜賽人既然沒有知識和技術賺取金錢,便只有挺而走險。

這是普遍人性,從前中國大陸封鎖自己,人民過著簡樸生活,一些天真的西方人,對中國大陸人作出了好像從前對吉卜賽人作出的評價,以為中國人的清純精神超越了西方人的物慾主義。可是,當中國大陸開始對外開放,人民有機會認識西方的物質生活時,一些中國大陸人便好像吉卜賽人一樣,不擇手段去求取錢財。

我再回頭時,但那吉卜賽女人已經不知去向,也許,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去向。

原載於台灣「人間褔報」200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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