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他們憎恨我們?

東方巴黎與黑色九月的反思

余創豪


「因為他們憎恨自由」

美國總統大選已經塵埃落定,布殊時代將會結束,過去八年來,布殊的言行備受批評,例如在「九一一」之後,布殊向公眾解釋為什麼美國會受到襲擊時這樣說:「為什麼他們憎恨我們?因為他們憎恨自由。」這兩句話令布殊成為眾矢之的,批評者認為布殊將問題過於簡化,掩飾了美國政府過去中東政策的錯誤。

布殊是含著金湯匙出世的富家子弟,有趣的是,一位曾經飽受戰火和恐怖主義摧殘的黎巴嫩女作家,卻表達出與布殊類似的觀點,她就是【因為他們憎恨】一書的作者加栢列(Brigitte Gabriel)。加栢列是黎巴嫩的基督徒,青少年時期在黎巴嫩基督徒與伊斯蘭教徒內戰中度過,後來移民到美國。她不客氣地稱呼恐怖分子、巴勒斯坦民兵、穆斯林極端主義者為「伊斯蘭法西斯主義分子」,她說:「為什麼他們憎恨我們?因為他們憎恨多元化和自由,他們希望全世界只有一種聲音。」這篇文章並不是要為布殊辯護,加栢列的觀點亦未必絕對正確,但無論如何,加栢列基於親身經歷的反思,值得我們咀嚼細味。

「因為我們是不信者」

加栢列在書中陳述了黎巴嫩的歷史,與及自己本來天真無邪的童年生活,怎樣一夜之間變成了地獄旅程。一次大戰之前,黎巴嫩屬於土耳其鄂圖曼帝國的領土,土耳其戰敗後,黎巴嫩由法國接管,二次大戰爆發之後,法國迅速淪陷,一九四三年黎巴嫩宣布獨立,黎巴嫩的人口主要由基督徒與穆斯林組成,一九四三年的協議規定:總統由基督徒擔任,總理則是穆斯林,二戰之後黎巴嫩經濟迅速發展,因為其銀行業蓬勃,所以有「東方瑞士」之美譽,由於旅遊業亦十分發達,故此亦稱為「東方巴黎」。加栢列說基督徒總統掌權的時候,宗教多元化受到尊重,兼且她出生於小康之家,所有她的童年在和諧社會、繁榮經濟下度過。

黎巴嫩人並不屬於阿拉伯族裔,但在文化和語言上則是阿拉伯,一九四八年黎巴嫩參加了圍剿以色列戰爭,阿拉伯聯盟戰敗之後,黎巴嫩收容了大約十萬巴勒斯坦人。第二次巴勒斯坦難民潮則出現在一九六七年六日戰爭之後,第三次是一九七零年約旦驅逐巴勒斯坦人。黎巴嫩本土的穆斯林出生率比基督徒高,再加上三次難民潮,黎巴嫩的人口結構逐漸向伊斯蘭傾斜。

巴勒斯坦人進入了黎巴嫩之後,並沒有遵守向黎巴嫩政府承諾的協議,竟然演變成「國中有國」,巴勒斯坦人與黎巴嫩反基督徒的伊斯蘭民兵、信奉社會主義的左派結成聯盟,巴勒斯坦人與伊斯蘭民兵在貝魯特設立路障截查車輛,發現車上乘客是基督徒便格殺勿論,即使沒有開車上街的基督徒,亦被綁架和謀殺,被肢解的屍體散落在路旁。一九七五年三月幾名身份不明的槍手在一所教堂進行大屠殺,最後基督徒與穆斯林爆發全面內戰,直至一九九零年戰事才宣告結束。

在內戰時期一個寧靜的晚上,加栢列在父母身邊酣睡,突然之間炮聲隆隆,砲彈好像流星雨般落在他們的屋子,整個房子都變成一片火海,加栢列與父母都變成血人,但加栢列的傷勢最嚴重,炮彈碎片分散地插入了她的身體,加栢列的父母馬上將他送到醫院,當時物資匱乏,醫院沒有足夠的麻醉藥,醫生在加栢列的清醒狀態下為她取出碎片,在極度痛苦中加栢列聲嘶力竭地問:「手術還有多久?」醫生回答:「還有十分鐘。」這答案至少重複了五次,到最後她已經筋疲力盡,連叫痛的氣力也沒有。後來証實砲彈是由伊斯蘭民兵打過來的,加栢列問她爸爸:「為什麼他們憎恨我們?」她爸爸悲痛地回答:「因為我們是基督徒,因為我們是不信者(infidels)。」

東方巴黎變成人間地獄

後來以色列與敘利亞相繼介入黎巴嫩內戰,以色列是為了剷除巴勒斯坦解放組織,敘利亞則是為了支持巴解。有一次加栢列的母親在戰火下受了重傷,在黎巴嫩沒有生存希望,於是加栢列將母親送到以色列的醫院,結果她母親死裏逃生。在醫院中有各式各樣的傷者,包括了猶太人、巴勒斯坦人、黎巴嫩基督徒、黎巴嫩穆斯林。加栢列目睹一名巴勒斯坦傷者對照顧他的以色列醫護人員說:「我希望你們全部死去,我憎恨你們。」當時加栢列感到震驚,她說:「一個連救命恩人也不會感激的人,是沒有靈魂的!」

通過以色列這高度西化的國家,加栢列開始對西方文化產生好奇,相對之下,她對於深受阿拉伯文化薰陶的黎巴嫩表達批判,因為在阿拉伯文化底下,女性沒有地位。她指出:伊斯蘭法仍然保留著「榮譽殺人」(honor killing)的傳統,女性若被發現不貞潔,儘管不是當事人的錯(例如被強姦),長輩有權將那不潔的女子殺死,目的是保存家族的「榮譽」,有些被指控不貞的女人面臨著兩個選擇:背負著恥辱被自己人殺死、或者成為自殺式炸彈客殺死敵人,許多巴勒斯坦婦女無奈地選擇後者。加栢列憤怒地說:「即使是納粹黨,也不會驅使婦女作自殺式炸彈客。」

加栢列沉痛地說:「在三次難民潮中,我們伸開雙手接納巴勒斯坦人,他們卻把這東方巴黎變成人間地獄。」在任何一場戰爭中,交戰雙方都有平民死傷,有人會指出:在黎巴嫩內戰中,以色列與基督徒民兵都曾經犯下違反人道主義的罪行;加栢列受自身經歷和情緒影響,觀點可能偏頗。不過,加栢列提出的問題,卻不是可以輕易地一筆抹殺:為什麼一群難民會發動和介入收容國的內戰呢?古往今來有無數次難民潮,一九七五年南北越統一之後,越南船民湧向全世界、不丹有十萬難民寄居在尼泊爾與其他亞洲國家、蘇丹達爾富大屠殺亦製造了數以百萬計難民,但有幾多次難民會造成「國中之國」呢?

約旦國中有國

加栢列略略提及一九七零年約旦驅逐巴勒斯坦人,卻語焉不詳,其實,約旦的「黑色九月」事件,根本是黎巴嫩的翻版。一九六七年以色列打敗約旦之後,滯留在約旦的巴勒斯坦人增加至三十萬人,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的法塔派竟然在約旦搞出國中有國,他們設置路障檢查站、徵收稅款、拒絕採用約旦政府發出的車牌,甚至乎不承認約旦國王胡辛的統治權,一九六八年胡辛向巴解組織提出了七點和平方案,巴解兩個支派不單只拒絕和平方案,而且宣稱約旦國土是將來巴勒斯坦建國之後的一部分,巴解領袖阿拉法又在電台廣播中呼籲推翻胡辛,一九七零年雙方衝突加深,胡辛遭遇到暗殺威脅,巴解成員在多個國際機場劫持客機,在某次劫機中巴解宣佈約旦一個地區已成為「解放區」,在忍無可忍之下,胡辛派遣軍隊掃蕩巴勒斯坦人,敘利亞馬上出兵支援巴解,情急之下,胡辛要求美國、以色列幫助,美國在越戰中泥足深陷,而以色列與約旦仍然是敵對國家,以色列不可能打正旗號幫助約旦,於是乎以色列空軍在敘利亞面前作「軍事演習」,嚇退了敘利亞軍隊。由於巴勒斯坦人被驅逐的事件發生在一九七零年九月,故此史稱「黑色九月」,其後一支巴勒斯坦恐怖組織命名為「黑色九月」,後來這組織在一九七二年慕尼黑奧運會謀殺了幾名以色列運動員。對照約旦與黎巴嫩,這兩段歷史何等相似!

戴高樂的思想實驗

黎巴嫩又名為「東方巴黎」,那麼筆者就以法國來做一個思想實驗:二次大戰時,法國在幾個星期內淪陷於納粹德國,流亡英國的法國將軍戴高樂宣告誓要光復河山,大批法國人逃亡到英國追隨戴高樂,英國首相邱吉爾給予道義上與物質上的支持。可是,戴高樂卻造成了「國中有國」,法蘭西人信奉天主教,戴高樂與北愛爾蘭的天主教徒結盟,聲言要推翻以聖公會為國教的邱吉爾政府,英國爆發了天主教徒與新教徒的全面內戰,邱吉爾政府陷於劣勢,於是要求對岸的納粹德國援手 ……。歷史當然沒有這樣發生,不過,假如這是真的,歷史會對戴高樂怎樣評價呢?他會被評為反霸權主義、反殖民主義、反帝國主義、追求民族自決的和平鬥士嗎?他會榮獲諾貝爾和平獎嗎?

「為什麼他們憎恨我們?」加栢列提供的答案能否令人信服,相信是見仁見智。或者有論者會說:加栢列不應該將所有阿拉伯人、穆斯林當為一個整體看待,巴解組織與蓋達組織是兩個不同的團體,雖然「九一一」之後賓拉丹聲稱自己是為巴勒斯坦人主持正義,但阿拉法並不認同賓拉丹的做法。不過,約旦的「黑色九月」與黎巴嫩內戰這兩段歷史,無疑蘊藏著深刻的問題,無論讀者抱著什麼政治立場,我相信都可以從當中發掘出反思的材料。

2008.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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