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新世界與親情
余創豪
最近我看了一套改編自科幻經典《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的電視劇集,在劇集中未來世界是一個完全“平等博愛”的社會,
當中再沒有家庭制度,孩子是由人工孕育培養。有一個舊世界的“野蠻人”到
新世界中向小孩子去講述從前的“家庭”、“父母”、“夫婦”和“親情”的
時候,那些兒童笑得前翻後仰,他們覺得那些“過時的觀念”實在太過荒謬。
科幻小說其實不盡是幻想,很多出色的科幻小說,是將現實中的問題誇
張,喚起人們的正視。也許,現在的世界,已經隱含著“美麗新世界”的影子。
很久以前我還是學生,有一次我代表港澳同學會在國際學生節中表演,
我選擇了一首歌曲,名叫《耆英頌》,我認為歌詞也很有意思,其詞如下:“青
松古柏永常綠,高樹廣蔭惹人羡,更多的辛酸你不言,雨中待晴天。青年應知
老人賢,鬚白鬢斑永常健,美好的今天昨天存,建基在從前。歷經千災遭千劫,
心中卻銘記我的志願,味艱苦一家責在肩,盼我能如願……”一位飽受大學教
育的同學,以十分輕藐的口吻說:“老土!”我可以忍受別人對我的侮辱,但
對於父母的歌頌,就好像對上帝的聖詩,任何藐視的說話都令我吃不下咽。
這位大學生的價值觀念並不屬於少數。在美國有一個十分受歡迎的電視
片集,名叫《梅菲布朗》(Murphy Brown),有一回劇情講述女
主角梅菲布朗決定以單身的身份生下一個嬰兒,劇中描述那無非是雙親家庭以
外的另一種選擇。劇集播出之後,美國前副總統奎爾 (Dan Quayle)
抨擊這種電視的意識不良,會沖擊傳統的家庭制度。但是,美國傳播媒介竟然
對副總統圍攻,說這是以自己的道德觀念強加於人。過了一段時間,才有一份
保守的雜誌《亞特蘭大月刊》(Atlantic Monthly)贊同奎
爾的見解,文章的標題是:“奎爾曾經是對的。”(Dan Quayle
was right)電視及電台政論家屈斯林保 (Rush
Limbaugh)補充說:“奎爾曾經是對的,而且一直也是對的。”
(Dan Quayle is right) 我是一個不懂政治的書生,我不
明白為什麼這樣簡單的道理,也要經過反覆辯論。難道這是“美麗新世界”即
將來臨的先兆?
沒有父母,就沒有今天的我。縱然我是一個瀟灑的浪子,但是走到那裡,
依然有無形的線,把我的心繫著故鄉、家庭和父母。父母的愛,是最自私也是
最無私的,天下億萬人中,只有父母稱我們幾個兄弟姊妹為兒女,在芸芸眾生
中,他們“偏私”地認為我們是天下間最聰明勤奮、最英俊美麗的孩子。
在這個“偏私”的愛裡面,卻是無私無盡的犧牲。我在香港考不上大學,
但仍然屢敗屢戰,父母也沒有強迫我去工作賺錢。在美國讀大學時,不論我選
擇什麼主修,父母都傾囊支持。為了追求自己的學術理想,我把賺錢的黃金時
期都錯過了。現在自己的薪酬微薄,我也不介意沒有什麼生活享受,可是寄回
家的供養費實在太少,跟父母多年來的供給簡直不成比例,然而父母從來沒有
一句怨言。我的學識並不是我一人的努力,在每一本藏書裡面,都藏著父母的
叮嚀,每次執筆為文,都是父母執著我的手。
從前喜愛流浪,現在卻時常想家。以前持著學生簽證,可以自由出境入
境,但那時竟然沒有珍惜這種自由,十多年來只曾經回去香港一次。現在由於
簽證限制,出境入境再沒有那麼容易。我一直祈願父母身體健康,我真的害怕,
有一天父母有事而我不能馬上回到他們的身邊。
每次夜半電話聲響起,我都有一種複雜的情緒,我知道那多數是長途電
話,然而,那是普通的問候,還是有什麼急事呢?每次拿起聽筒、聽見是爸爸
的聲音時,我總想知道媽媽在哪裡,而聽見是媽媽的聲音時,也想知道爸爸在
哪裡,直到先後聽見兩老的聲音之後,才放心一點。
在美麗新世界中,也許再沒有與親愛者生離死別的傷痛,在梅菲布朗的
有母無父之家,也許傷痛會減少了一半。但是,沒有完整的傷痛,就沒有完全
的愛與歡樂。
1998.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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