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很柔和,風聲好像耳語,但身旁的慧子更加輕柔,無聲的她,勝過千言
萬語;我難以相信,這麼遼闊的草原,現在都屬於我們兩個人,天地間,仿佛只
剩下我們兩個。如果我是獨自一人,也許我會“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但是,兩個人在一起時,我又那怕“地老天荒”。
突然,一隻青鳥飛到我們跟前,就只是這獨自的一隻。以前想到“離群鳥”,
都難免有一種悲愴的感覺,可是,眼前這一隻青鳥跳來跳去,卻表現得十分悠閒,
顯得極之自由自在。
慧子從前唸中文系,她隨手拿起紙筆,寫了幾句詩:“幸福,是一雙青鳥,
自由地翱翔於天地兩極之濱;幸福,是一雙臂膀緊緊環著我肩,同奔五味人生;
幸福,是一雙手掌,不經意地扣住兩顆凝聚之心;幸福,是一雙目光柔柔停在我
臉,共尋生活之真。”
我看過後說:“這些都是很傳統的意像,也許你應該大膽一點,解放自己
的想像力,才可以舊瓶裡裝上新酒,才可以化腐朽為神奇。”
她捏著嘴問:“為什麼我的詩是腐朽?應該要怎樣大膽呢?”
我假裝聽不見她第一個問題,我以充滿自信的語氣回答:“大膽的創作方
法,就是將兩種表面看來毫無關係的東西放在一起,如果這種拼湊能夠產生新的
功能和新的意義,這便是成功的創作。例如宰牛和製車似乎全無關係,美國汽車
大王亨利福特卻把他們連接起來,他曾經參觀一間屠牛場,他看見牛群由一邊走
進去,一群屠夫在不同崗位切除牛的不同部位,另一邊出來的就是已經完全被肢
解的牛,後來福特便想出用流水作業法來製造汽車,在生產線的一邊輸送入車
架,一群工人在不同崗位裝配不同的零件,輸送帶另外一邊出來的,就是一輛完
整的汽車……”
慧子打斷我:“現在我是談文學創作,不是討論牛肉和汽車。”
我不慌不忙地說:“請耐心一點,現在我就告訴你文學的例子,又如中國
武術和西方科技,看起來也是風馬牛不相及,但是科幻小說家張系國,在《五玉
碟》和《龍城飛將》等小說中,揉合了中國武俠小說和西方科幻小說的風格,在
當中有太空船和死光武器,也有莫大將軍的馬隊衝鋒,有招式凌厲的“獨悟掌”,
還有……”
慧子再次打斷我:“余老師!其實,舊瓶裝舊酒,也不一定是壞事,百年
美酒,不是更加香醇嗎?即使採用舊意像,如果能夠發揮得淋漓盡至,也不失為
一種創作。”
於是我們二人為這題目展開了爭論,我拿出量子物理、麥金塔電腦、平衡
運算……等例子去支持自己對於創作的觀點,慧子則徵引《詩經》、《楚辭》、
《文心雕龍》、《詩品》……等來作為後盾,本來寧靜的草原,忽然喧囂起來,
柔和的風聲,被我們的說話掩蓋下去。
剛才那隻青鳥,好像被我們的聲音吸引著,飛來停在我們面前,當慧子與
我句來句往時,那青鳥不停地把頭左右移動,仿佛在留心聽著我們的討論,預備
介入作我們的和事老,可是當我提高嗓子時,青鳥便驚慌地用力急拍翅膀,一溜
煙的離去了。
慧子嘆一口氣說:“我們真是兩個十分不同的人。”
我為她這句話而怔住了,我握著她的手說:“人生中最大膽的創作,就是
將兩個本來毫無關係、完全不同的人放在一起,若果這種拼湊能夠產生新的生活
意義,這就是最成功的創作。”
慧子會心微笑,我們拖著手在草原漫步,這片天地仍然只有我們二人,仿
佛面前有走不盡的路;我低吟著慧子的詩歌,風輕柔地吹拂,好像是傳送那首詩,
我們希望再遇上那青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