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學家佛洛姆說得好:「愛是一種藝術,需要通過訓練才可以成熟圓滿。」過度遷就的愛,是溺愛,事事干涉的「關心」,是專制的愛,我認為:愛的藝術,就是在這兩極矛盾中尋求平衡。 中國人的愛,傾向於後一種,在年少時我的父母對我事事關心,甚至拆開我的信件來檢查。不單是父母,中國的長輩也有這種做法,例如晚唐風流才子杜牧曾經應淮南節度使牛僧孺的邀請,就任揚州節度使推官,牛僧孺這位長輩,連杜牧私生活的細節都加以庇護,後來杜牧離開揚州時,牛僧孺勸誡杜牧不要沈迷酒色,杜牧一口否認,牛僧孺便令侍從取出上百封「平安帖子」。原來杜牧經常到妓院尋花問柳,牛僧孺恐怕他因為酒色誤事,所以派遣密探跟蹤他,如果沒有出事便寫一張報告平安的「平安帖子」。杜牧知道後對牛僧孺感激不盡,傳說杜牧的名詩:「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就是在牛僧孺指出其縱情聲色後,杜牧自慚而賦詩。 在極重視私隱權的現代美國,牛僧孺那種「愛心」,不但不會被欣賞,反而會被痛恨。近年來美國流行一種舞會,名為「咆哮」(Rave),在這種舞會中年輕人大量使用毒品。美國廣播公司的著名時事雜誌節目「二十二十」,呼籲家長應該關心子女參加什麼舞會,如果兒女支吾以對,家長應該跟隨他們去那些舞會。但在現實中,青少年都不會容許家長跟隨自己參加舞會,或者問長問短。曾經有一位母親責問自己的女兒為什麼沒有回家而在外面過夜,她的女兒拒絕回答,那位母親掌摑了她一巴,那少女馬上報警,後來檢控官落案控告那位母親「毆打」女兒,雖然最終那位母親被判無罪釋放,但從今以後,又有那一個做媽媽的敢干涉兒女的私隱權? 但是,美國文化在這方面不是一面倒的。人生的悲劇,是根源於人性的矛盾,一方面我們期望別人關心自己,有困難時我可以馬上有一個避難所;在另一方面,我們卻希望維持自己的尊嚴、自己的界線。這種矛盾,也若隱若現地存在於美國文化中。 在美國有一種十分流行的「天使文化」,有不少雜誌、書籍和電視節目,宣揚人人都有「守護天使」,很多這類書報節目,都是以《被天使觸摸》為題目,他們說守護天使一直在觀察我們的生活,如果我們有什麼行差踏錯、困難挫折,守護天使便會出手相助。例如有位攀山者說自己在懸崖遇險時,天使拯救了他;有位哮喘病患者在病發垂危時,一位天使突然遞給他藥物……等等。 這些故事都是很優美動人,但是想深一層,這些步步跟隨的守護天使,不是跟牛僧孺的密探一樣嗎?上帝又豈是【一九八四】的「老大哥」(big brother)呢?為什麼很重視私隱權的美國人,卻十分迷戀這種「天使文化」呢?說穿了,這是根源於上述的人性矛盾,沒有一個人可以生活在愛與關心中,同時又保留絕對私隱權。一方面人們希望沒有父母對我的「干涉」,另一方面又希望仍然有守護天使在危難時干預,而不是絕對孤單;一方面一些美國人要將上帝由學校、法院、公眾場所踢出去,另一方面,他們又希望上帝在自己有需要時出手相助。 也許,現代人「私隱權」的觀念太重了,其實,何必等待那位踏著彩雲、冉冉而飛的守護天使來幫助我呢?也許,在父母、配偶、朋友中間,我也可以找到守護天使。 1998.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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