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說：“俗情抑揚，雷同一響。”許多時候，這世界的是非黑白都 是十分顛倒，人群的眼睛未必是雪亮的。例如我曾經遇到一些十分崇拜毛澤東 的外國人，但崇拜的理由卻令我啼笑皆非。 有一次一位美藉華人對我說：“中國沒有毛澤東不行，若沒有他，中國會被日本吞併。”在八年抗戰期間，毛澤東的軍隊只是在“平型關之戰”和“百團大戰”中與日軍進行過大會戰，那位仁兄之偉論，真是不知從何說起！ 另一次一位加拿大人也表示對毛澤東讚賞：“毛澤東對中國的貢獻很大，那時八國聯軍要瓜 分中國，若果沒有毛澤東，中國已經亡了！”庚子拳變導致八國聯軍的時候， 毛澤東只是七歲，他又如何去救中國呢？ 如果說那位美藉華人和加拿大人不是學者，所以對歷史和政治沒有認識，那麼教授學者總 應該有一點常識吧！ 可是事與願違，另外一次，一位美國心理學教授對我稱讚毛澤東的功勞和為他 對中國造成的災害辯護，其論點之一是：毛澤東令中國沒有軍閥。討伐北洋軍閥明明是由蔣中正領導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毛澤東成了北伐總司令！ 第二個論點是：毛澤東養活了十億人。也許那位教授沒有聽過“大躍進”時期 中國大陸至少有二千萬人餓死，而且，假若提倡節育的馬寅初不是被毛澤東排 擠的話，中國大陸又怎會有十億人口呢？我的一位朋友反駁得更好：“不是毛 澤東養活了十億人，而是十億人養活了毛澤東！” 如果說那位教授不是研究中國的學者，那麼“中國通”的教授應該可以慎思明 辨吧！ 且看一看美國的《時代》雜誌，在一九八八年《時代》選出本世紀最有影響力的一百個 大人物，毛澤東也榜上有名，在雜誌中為毛澤東撰寫小傳的，是耶魯大學教授 祖尼新史賓 (Jonathan Spence)，雖然史賓指出了“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等 悲劇，但是他卻說：“縱使毛澤東引起過災難，他是一個有遠見和務實的人。” 他的結論仍然離不開“他是人民的大救星”的影子：“無可置疑，毛澤東簡單 的信息依然在人們耳畔迴盪：只要你不要害怕，就不會沈下去。” 在中國大陸，人民礙於資訊封鎖和懼於政府壓制，只是歌頌而不批評毛澤東也 不難理解，但是為什麼在資訊發達和言論自由的西方，對毛澤東的評論竟然也 顛三倒四呢？ 也許，研究魅力領袖的心理學家愛雲舒華 (Irvine Schiffer) 的分析，可以提供一 點亮光，舒華指出：人們對領袖的看法，並非基於自己對於領袖的認識、或者 領袖對自己的造福，而是基於自己深層心理中的英雄形象，往往人們把自己的 幻想，投射到一些合乎自己的“英雄模式”的領袖身上。不管毛澤東有沒有打 敗八國聯軍、有沒有剷除軍閥，、有沒有驅逐日本侵略軍，只要自己崇拜“天 下無敵”的英雄，那麼一切彪炳戰績，都會歸到“戰無不勝”的毛澤東身上。 拿破崙曾經說：“想像統治世界。” (Imagination rules the world) 他原本的意思 是我們不要輕易地接受現實，反之應該去想像如何改變世界，這是從領袖的角 度去看。但是同樣的一句話，也可以應用在群眾的角度，在群眾之間，想像代 替了事實，籠罩著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行文至此，我已經忍不住擲筆三歎，惘然之感，如烏雲蓋頂。何時統治世界者， 是真理而非想像呢？ 1998.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