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歷史的心理盲點

   

余創豪

 

徐中約評估美國的對華政策

研讀近代中國和亞洲的歷史,是一個非常令人煩惱的經驗,因為許多作者的評論都是基於意識型態和成見,而不是事實和科學方法。相對而言,我覺得徐中約教授(1923-2005)撰寫的【近代中國史】比大多數其他同類書籍更中立。徐教授是近現代中國歷史的權威,他出生在浙江, 1949年來到美國,並在1954年獲得了哈佛大學現代外交史的博士學位。【近代中國史】是以英文寫的,但已被譯成好幾種語言,包括了中文,中文版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

在這本書中,徐博士評估了在國共內戰(1945-1949年)期間美國的對華政策, 但我懷疑這是否是一個正確的評估。徐教授這樣寫:「馬歇爾在1946年一再警告蔣中正,美國不準備支援一場中國的內戰……中國共產主義是一場經歷了三十年之久,有著巨大生命的內部力量,外國的干涉不太可能改變它的方向。在一九四八年春季之前,美國積極的武裝干涉可能會延緩共產黨的勝利,但絕對不能永遠地制止它。按一位中國問題專家的觀點,這樣一種干涉將需要投入十五萬美國軍隊,當然根據日後韓戰和越戰的經驗,一百萬或兩百萬似乎更實際。

筆者鄭重聲明,我質疑徐博士的分析,這並不表示自己要作出任何「道德」判斷,我無意說當時美國「應該」干涉中國內戰,我只是試圖從心理學的角度去評估徐博士的評估,徐氏的參考點是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但我認為這是一個狹窄的樣本。

丹尼爾.卡尼曼:我們往往只看部分數據

丹尼爾.卡尼曼(Daniel Kahneman)是一位贏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心理學家, 過去經濟學假設人是理性的,但卡尼曼顛覆了這個假設,揭露出許多人類的心理缺陷。根據卡尼曼所說,人的心理弱點之一是,我們往往只看一部分引人注意的資料,然後基於這小樣本而得出錯誤的結論。例如,如果一個共同基金經理人連續三多年表現高於平均,我們往往對他作出非常高的評價,但忘記了看三年前的數據,無它,那三年佳績太令人難以忘懷。

如果歷史學家和政治學家只著眼看於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自然會得出的結論是,軍事行動無法抑制共產主義。但重要的是,朝鮮半島和中南半島只是冷戰期間的兩個戰場。在東亞,南韓和朝鮮只維持原來的三八線。在東南亞的共產主義運動中,只有一個是成功的(中南半島:越南、老撾、柬埔寨),但它花了30年才達到目標。另一方面, 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菲律賓共產黨則慘遭失敗。在中東戰場,美國支持的以色列將蘇聯支持的阿拉伯打得落花流水。在美洲,蘇聯被迫從古巴撤走飛彈,而古巴亦被美國壓到動彈不得。

當一九七五年南越陷落時,舉世皆震驚於美國的失敗,跟著越南船民困擾了多個國家二十年,但是,就像以上共同基金經理人的例子一般,很多人都只留意顯眼的部分資料,現在讓我們看一看東南亞其他地區不湊效的共產運動。

 印尼共產黨的蘇維埃共和國

印尼共產黨成立於1920年,中國共產黨也大約在同一時期成立,1924年,印尼共產黨強調要控制工會,並計劃建立印尼蘇維埃共和國。這策略類似中國共產黨,193111月中國共產黨在江西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二次世界大戰後,印尼共產黨迅速擴大,在1965年它擁有300萬會員,這是在蘇聯和中國以外最強的的共產黨。鑑於印尼共產黨的影響力越來越大,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開始關注,而印尼共產黨的反美、反西方態度越來越強硬,1965年,印尼共產黨示威者發起了一個為期兩天的行動,圍攻美國駐泗水的領使館。印尼的蘇哈托將軍決心反共,於是對共產黨發起了猛烈的大清洗,據估計約50萬共產黨人被殺害,經此一役之後,印尼共產黨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筆者想強調,我只是描繪歷史,我不是縱容或合理化這場大屠殺,事實上許多死難者都是無辜地被牽連 。

英國殖民政府抑制馬來亞共產黨

馬來亞共產黨成立於1930年,當時馬來亞一些華僑支持國民黨,而一些則支持共產黨。1937年日本侵略中國後,馬來亞國民黨和共產黨形成了統一戰線,英國殖民政府也支持共產黨戰士,這情況就像在中國發生的第二次國共合作,反日情緒為馬來亞共產黨提供了一個招募成員和募集資金的大好機會,這亦類似中國的情況,在八年抗戰期間中國共產黨由六萬人發現至一百二十萬。

原子彈令日本在1945年迅速投降,英國人措手不及,日軍撤出後,留下了權力真空,馬來亞共產黨接收了許多地方,並且受到人民英雄式的歡迎。再一次,這情形好像中國,日軍突然投降,國軍來不及接管大量土地,蘇聯又把東北交予共軍,形勢對國軍非常不利。

但與中國不同的是,二戰之後馬來亞共產黨無法奪得政權,遲來的英國殖民政府逮捕共產黨人和取締共產黨,於是馬共開展反英的游擊戰,但沒有成功。1957年,馬來亞從大不列顛帝國手上爭取得獨立,馬共和新政府之間的鬥爭仍在繼續。為了配合越南戰爭和中國文化大革命,自1969年開始馬共加劇了武裝鬥爭,但他們不僅沒有取得政權,而且在1989年因消耗殆盡而放下武器。

許多歷史學家、政治學家、新聞評論家都說,美國在越南失敗,是因為美國被當地人民和整個世界視為入侵中南半島的帝國主義者和殖民主義者。可是,英國在馬來亞的角色正正是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的勢力,但它卻成功了。不過,我要強調自己只是陳述歷史,我並不認同帝國主義、殖民主義。

結論

相比於印尼共產黨和馬來亞共產黨,菲律賓共產黨的歷史較短,菲律賓共產黨成立於1968年,它的軍隊稱為新人民軍。菲律賓政府對菲共採取鐵腕鎮壓,新人民軍仍構成威脅,但其力量不足以推翻政府。

我想再次強調,我不認同英國殖民政權在二戰後重新佔領馬來亞,我也不苟同蘇哈托將軍不分青紅皂白地清除共產黨人。在這篇文章中,我想指出的是,當歷史學家和政治學家評論共產主義者和反共產主義者之間的衝突歷史時,他們把太多注意力放到越南。

徐博士說,中國共產主義運動已經持續了30年,因此,外國的干預不能改變結果。但是,印尼和馬來西亞的共產主義運動也是在20世紀初開始,也持續了幾十年,但他們失敗了!

 

20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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