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自己的職業是心理測量師，辦公室就在家中。

提起心理學，很多人都會聯想起常常與人接觸的輔導員、心理醫生。但有一種心理學家，只需要分析統計數字，去幫助決策過程和建立心理學理論，這就是所謂心理測量師。由於現代互聯網科技發達，我已無須每天到正式的辦公室上班，公司為我家居提供電腦硬件軟體，我索性留在家中工作。每早起床，我穿著睡衣到電腦面前，接觸「幾千個人」，不過，這些都不是有血有肉、會說會笑的人，而是通過互聯網傳給我的資料。許多時候，一整天我都不曾跟「真人」說話，直至太太在黃昏時下班回家，她才是第一個跟我說話的人。

我有一位同事，去年在亞利桑那州大學取得家庭輔導學博士學位，但現在她跟我一樣，「只見樹林，不見樹木」，只是分析幾千人、幾萬人所併合成的大圖畫，而不再看個體的一筆一劃。她說：「從前我的工作性質有極高危險性，我跑到貧民窟中，跟吸毒者、酒徒、有自殺傾向者、有暴力傾向者打交道。但是現在情況好得多了！」我問她：「將來會否考慮開設自己的診所？」她搖頭說：「不會，那只是吃力不討好。」

我十分明白她的想法，曾幾何時，自己也走過類似的心路歷程。對人的熱愛、關懷、盼望，並不是可以從書本中學習到，那管你有多少個學位，那管你有發表過幾多篇心理學文章，你的性格一不定適合以成熟心靈、專業手法幫助人，甚至可能越幫越忙、累人累己。

走了一大段漫長而又崎嶇的人生路後，最後自己領悟到：很多心理學理論，只適宜自用，不適宜「餽贈親友」。基於「理性情緒治療法」（Rational-emotive therapy），我可以要求自己，應該以理性思維排除消極思想，但是，我怎能要求人家也是那般理性呢？我可以用種種艱苦的方法，「攻克已身，叫身服我」，可是，我能夠訓練他人的意志嗎？我可以要求人家吃苦嗎？正如存在主義者所說：人是孤絕的個體，赤裸裸地被拋擲到這世界；我就是我，他人就是他人。以下兩句話只是常識，但愚頑的我，在很多挫敗之後才領悟到：「永遠不要假設人家跟你有類似的想法，這假設是一切悲劇的開始。」

李白詩云：「天生我材必有用。」無論如何，不可能全部心理學家都跑到前線、面向人群，也許，上帝給予我不同的恩賜。在古龍小說【決戰前夕】中，葉孤城問皇帝為什麼不練劍，皇帝回答：「以力相摶，徒匹夫之勇，智者決勝於千里之外，運籌於帷幄之中。」現在每當有人問我為什麼不與人接觸時，我打趣地回答：「心理測量師決勝於互聯網之內，運籌於電腦之中。」

2003.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