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版的《驕陽似我》 更是富悲劇性
余創豪 chonghoyu@gmail.com
筆者在大學工作,大數據、人工智慧是筆者研究的項目之一, 在回顧人工智慧發展
史的時候,我發現到其中一位先驅者的故事,跟經典電影《驕陽似我》(Good Will
Hunting)的情節有點相似。
《驕陽似我》是一齣 1997 年的舊片,可能有些讀者還未有機會觀賞過它,在這裏我
會簡單介紹一下這套電影的內容,這故事發生在美國麻省波士頓市,主角是一位名叫韋根
廷(Will Hunting)的年輕人,這角色由麥迪文(Matt Damon)扮演。話說某天一位麻省理
工學院的數學教授向學生公布了一
條十分富挑戰性的題目,但沒有學
生能夠解答。韋根廷是該大學的清
潔工,他在沒有人知曉的情況下於
黑板上解開了這個難題,教授繼續
拋出更加艱深的數學難題,韋根廷
都能夠迎刃而解,於是教授四出偵
查,希望找到這位天才「學生」。
但韋根廷並不是麻省理工的學生,
他沒有受過 正式的學術訓練,而且
他生性放蕩不羈,經常四處撩事鬥非。數學教授最終知道了韋根廷的身份,並且要求一位
心理學教授去幫助韋根廷,期望他能夠轉入「正軌」。數學教授並且為韋根廷安排了許多
工作機會,其中一份是國家安全局的職務,然而,最後韋根廷拒絕了所有得到高薪厚職的
機會,從而去投入一段感情。 我不禁想起陶淵明的幾句話:「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
飢凍雖切,違己交病。」
現在言歸正傳,人工智慧先驅者之一沃爾特‧皮茨(Walter Pitts 1923-1969)的生平,
與韋根廷十分接近,我不知道《驕陽似我》 的編劇是否以皮茨作為主角的原型,還是兩
者之相似純屬巧合。皮茨自幼性格叛逆,經常惹上麻煩,十二歲的時候他被警察追捕,於
是躲藏在一間圖書館裏面,在長達三天的避難中,他閱讀了許多書籍,包括了英國數學
家、哲學家羅素的《數學原理》, 他發現到在這本書裏面的論證有些問題,後來他寫了
一封信給羅素,指出問題所在。收到信之後,羅素
對皮茨的觀感是「驚為天人」, 他不知道皮茨的背
景,以為他是大學生,於是邀請皮茨到劍橋大學讀
書,皮茨當然無法接納。
十五歲的時候皮茨離家出走,從此拒絕與家人
聯絡。他來到芝加哥大學旁聽,他所旁聽的科目包
括了由哲學大師卡納(Rudolf Carnap)任教的課,卡
納以研究歸納法邏輯而名滿天下,其著名作品之一
是《語言的邏輯句法》。有一天,皮茨走入卡納的
辦公室, 他指出《語言的邏輯句法》 裏面論證的不
一致性,並且提供了解決方案。卡納大吃一驚,他
很想栽培這位「學生」,結果花了幾個星期時間才
找到皮茨, 隨後卡納為皮茨安排了一份初級工作,
並且指導他學習邏輯。
1943 年,皮茨與神經生理學家沃倫‧麥卡洛克
Warren McCulloch 共同發表了一篇論文,題目是《神經活動中內在思想的邏輯演
算》, 這篇論文的主旨是:大腦中的每個神經元都是一個基本的數字處理器,而整個大
腦就是一台電腦。這是後來人工智能、神經網絡的基礎理論之一。
同年皮茨認識了數學家、哲學家諾伯特‧維納(Norbert Wiener),維納說皮茨「毫無
疑問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年輕科學家……如果他沒有成為當代最重要的兩三位科學家之一,
我會感到非常驚訝。」 後來維納帶領皮茨到普林斯頓的學術會議,讓皮茨參與跟學術大
師的研討。
經過五年的非正式學習,芝加哥大學授予皮茨文科副學士學位,以表彰他在那篇論文
上的貢獻,這是皮茨一生中唯一獲得的學位。在之前和之後他有許多次機會可以正式讀
書,可以走上傳統典型的學者之路,但他斷然拒絕。他的下半生十分坎坷潦倒,他選擇息
交絕遊,陷入了極深的情緒困擾和酗酒,某天他大發脾氣,竟然燒毀了自己未發表的研究
論文。皮茨的心理和身體狀態每況愈下,最後出現了肝硬化和酒精中毒,他於 1969 年死
於靜脈曲張出血,離開世界的時候只有 46 歲。
古今中外都有許多眼光超前、被世界遺棄的時代先知,到最後要走上「古來聖賢皆寂
寞,唯有飲者留其名」的道路。但皮茨並不算是這類人,在很大程度上,他的鬱鬱不得志
是自己造成的,他先後受到羅素、卡納、麥卡洛克、維納…… 等學術大師賞識和提攜,
他比絕大多數人更有機會在學術界中名成利就,然而,憤世嫉俗的他卻不屑服從世俗的制
度和追逐虛名,真人版的《驕陽似我》 比電影更富悲劇性!
筆者有些朋友的做法有點類似皮茨,但沒有那麼極端。我一位朋友是文學家、中文系
教授,在退休時他的職級仍然是助理教授,他創作了無數詩歌和散文,我認為他的文學修
養和對文壇的貢獻遠超過許多正教授、副教授,然而,學院派的「江湖地位」是取決於在
學術期刊發表的論文,但我的朋友並沒有跟隨這種遊戲規則。
坦白說,筆者在追求創新之餘,仍然在很大程度上按照制度辦事,即使我知道有些遊
戲規則大有問題,甚至是荒謬。例如有些傳統數據分析的已經被有識之士批判到體無完
膚,但許多學術期刊仍然仍然蕭規曹隨。起初自己以為在制度中建立了「成就」,那麼提
出的創新意念會得到聆聽,但到頭來知道並不是這一回事。說到底,我並沒有韋根廷、皮
茨的天份!我只能夠在滔滔俗世、滾滾紅塵中打轉。
2022 12 21
《原載於有情無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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