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關練功
余創豪
唐代文人韓愈在「伯夷頌」曾指出：許多人都是「一凡人譽之，則自以為
有餘，一凡人沮之，則自以為不足。」他慨嘆在滔滔濁世之中，鮮有特立獨行之
士。
其實這也是無可厚非的，社會學家顧里(Cooley)說：人的自我形象是從「照
鏡」而來的，而那面鏡子就是別人。如果人真的完全不介意他人，那麼便會成為
披頭散髮的嬉皮士。但如果真的太在乎他人，那麼又會如存在主義文學兼哲學家
沙特(Jean-Paul Sartre)所說：「他人是自己的地獄。」沙特這句話常被人引用
來指出人際衝突，其實這不一定是指人際關係之破裂，沙特的要點，是一個人為
他人而存在時，這人便活在痛苦中，例如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會整天注意有沒
有人注意自己，當人家稍為沒有欣賞自己的佳形美容時，她便會痛苦不堪。
有一種人看似特立獨行，其實骨子裡卻十分介意他人想法。英國「披頭
四」（Beetle）樂隊成員之一的約翰連濃（John Lenon），曾經與其日裔太太
大野洋子拍攝過一些裸照，並且刊登在報紙雜誌上，表面上這是不理會世界道德
標準的特立獨行，可是，如果真的不介意世界如何看我，那又為什麼要通過傳播
媒介來顯示自己呢？
為已而活與為人而活，在每一天生活中都形成一種張力。這種人生的矛盾
並沒有什麼簡單的公式可以解決，但以我個人意見來說，我最不喜歡的方法，是
什麼「看破紅塵、閉關苦修」。
在武俠小說中，常描述一些高手秘密練功，「閉關」十年二十年，當他出
關之時便天下無敵。我想：如果一個武學家在十年二十年中都不真正地與人過
招，他的功夫只會退化，他又怎會敵得過天天在刀鋒口上舔飯的綠林好漢和武林
大豪？傳說達摩祖師在少林寺面壁九年，鑽研出天下奇功「易筋經」，如果「易
筋經」真的是天下無敵的奇功，那麼達摩祖師可能在那九年中跟不少人交過手，
而不只是面壁去空想招式。
心理學家麥甸士(Alan McGinns)說得好：「身份認同與親密關係是牽著手一
起走的。」（Identity and intimacy go hand in hand英文唸起來很鏗鏘，中譯只能
帶出意思。）韓愈說得對，我們不需要為「凡人」（一般人）的毀譽而沮喪或高
興，但是，在我們的生命中，必須有親密的朋友，給自己坦誠的批評與稱讚。
我自己在人際上受過不少挫折，但幸好我沒有選擇「閉關」，所以今天我
仍然能夠以好友為鏡。
(原載於“澳門日報”1991.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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