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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轉換
很多年前,筆者在大學修讀傳播理論學時,一位教授用一個簡單的比喻,說明人怎樣受觀點與角度限制:「這裏有一幢十層高的大廈,當你抬頭仰望時,你並不覺得大廈很高,因為你的參考點是高天,可是,當你走進大廈頂樓俯瞰時,自然感到大樓是很高,因為參考點是地面。」 我一向反對相對主義,於是我反駁:「倘若大廈高一百層呢?即使你由地面望上去,你仍然會覺得大廈高聳入雲。」但無可否認,我們受到自己處境和視點限制,卻絕對是事實。 在美國外面,不少人認為美國對阿富汗的軍事行動過於激烈,但是,在美國本土則不然,不單有八成被訪者支持開戰,而且不少人認為美國政府的反應過於軟弱,例如有人認為九一一事件的遠因,是美國政府從前沒有嚴厲打擊恐怖份子,曾經在一九七九年被伊朗挾持的美國人質,埋怨美國政府放棄對伊朗索取賠償,令恐怖份子肆無忌憚;在阿富汗戰事初期,有人批評美國政府在阿富汗戰場慢條斯理,無獨有偶,反神學士政權的北方聯盟也認為美國軍事行動不夠進取。 眾所周知,穆斯林世界一直認為美國偏袒以色列,可是,以色列也不時批評美國袒護巴勒斯坦人,例如他們批評美國沒有將反錫安主義的恐怖組織哈馬斯和伊斯蘭聖戰列入黑名單,以色列甚至自比為二次大戰前夕被西方出賣予德國的捷克。 如果你是東正教徒,你又可能會覺得美國人偏袒回教徒。從前我有一位學生是塞浦路斯島的希臘裔人,他抱怨:當希臘裔的東正教徒和土耳其裔的回教徒發生流血衝突時,土耳其出兵干預,至今仍未撤軍,此舉違反國際法,美國卻置若罔聞。不消說,當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制止東正教的南斯拉夫人屠殺回教徒時,東正教徒也認為西方國家不公正。例如那學生說科索沃曾驅逐、壓逼東正教徒,但美國卻沒有回應。可是,針對同一件事情,拉丹卻認為美國故意縱容南斯拉夫人,殘害伊斯蘭教徒,因為在九零年代初期,南斯拉夫已開始逼害波斯尼亞的回教徒,但是西方卻袖手旁觀,並且對巴爾幹區實施武器禁運。 印度與巴基斯坦為了克什米爾,一直相持不下,印度認為克什米爾是恐怖主義的溫床,而巴基斯坦說克什米爾人「為自由鬥爭」,在二零零一年七月印巴舉行會談,結果無法達成任何協議,可是美國卻認為這次會議算是成功,因為至少雙方願意對話,這種打圓場的做法是兩面都不能討好,難怪聯合國大學東京分校的副校長
Ramesh Thakur
指出:印度人向來都不信任美國政策與動機;而巴基斯坦人充滿反美情緒,更不在話下。 威廉奧維里(Bill
O Reilly)是美國著名電視節目主持人和政治評論家,有一次討論發生在美國海外的國際衝突時,他淡淡然說:「那些事情關美國屁事?」這神來之筆,令全場爆發出一連串掌聲和喝釆聲。也許,要經常選取立場而又陷於左右做人難的困境,倒不如不聞不問。然而,是否沒有立場,就是最好的立場呢?我真的不知道。 其實,在積極干預與漠不關心之間,還有很多空間。然而,在這空間裏面選擇任何立場,結果還是落入觀點與角度的限制裏。人,怎樣才可以超脫的自身的處境和視野限制呢?心理學家有一種輔導方法,名為角色扮演(role
play),例如一對夫婦經常吵架,心理學家會要求他們互調角色,丈夫假裝自己是太太,為太太的權益而據理力爭,太太亦然。 這種角色調換的遊戲看來十分好玩,其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承受易地而處的後果。在美國有一套電視片集,名為【被天使觸動】(Touched
by angel),主角是一位以白種女人形像活動於凡間的天使,有一天上帝要她學習一個功課,於是將她的容貌變為黑人,不用說,她失去從前身為白人的良好待遇,飽受歧視之外,有一次還被白人種族主義者追殺,在危急之際,她向上帝祈禱:「請將我還原為白人吧!」上帝果然幫助她變回白人、避過了一劫,但是,她為了自己的祈禱感到羞恥萬分,從前自己立志與壓迫者同甘共苦,到緊急關頭還是不願意放棄優越地位,她無法接受自己這樣前後不一致
。 金庸撰寫的武俠小說【天龍八部】,也有一個角色調換的故事:丐幫幫主喬峰生於北宋,時值大宋、契丹處於敵對狀態,喬峰要以武功報國,誓要對抗契丹人。但是,後來他發現原來自己不是漢人,而是契丹人!他年紀小時與父親失散,後來被前任丐幫幫主收養。一直自以為精忠報國,原來自己所殺所打的竟是同胞!最後喬峰自殺身亡,我忘記了原著裏面為什麼喬峰要自殺,莫非他受不了這種顛倒人生的荒謬? 有時我想,假若上帝跟我們開玩笑,在中東有些猶太人變成阿拉伯人,有些阿拉伯人變成猶太人,或者在塞浦路斯島上,有些希臘人本來是土耳其人,有些土耳其人原本是希臘人,在南亞裏,有些印度人原是巴基斯坦人,巴基斯坦人則是印度人,這樣易地而處,會達成更多諒解、還是會令人像天使和喬峰般心理失衡呢? 可能有人會說:在現實中有無數改變國籍、政治立場、宗教信仰的個案,後果也不是如斯恐怖。清代立國之初,攻伐台灣的海軍將領施琅,原本是明代漢人降將;在美日科技貿易戰中,為美國研究反攻日本策略的學者
Sheridan Tatsuno,是日裔美國人;在李文和間諜案中,起訴李文和的主控官是華裔美國人;為天主教辯道不遺餘力的史葛漢斯(Scott
Hahn),從前是基督教牧師;基督教護教大師拉非沙查理(Ravi
Zacharias),起初是印度教徒。可是,以上所謂改變角色、轉換環境,是當事人主動選擇自己認為比較優良、正確的東西,他們當然沒有內心掙扎,在「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之心態下,可能他們對從前的處境不是更諒解,而是更具批判性。 也許,真正能增加體恤心的角色轉換,是由尊貴降為卑微,就如耶穌基督降生為人:「他本有神的形像,不以自己與神同等為強奪的,反倒虛己,取了奴僕的形像,成為人的樣式。既有人的樣子,就自己卑微,存心順服,以至於死,且死在十字架上。」(腓立比書第二章5-11節)「他無佳形美容,我們看見他的時候,也無美貌使我們羨慕他。他被藐視,被人厭棄,多受痛苦,常經憂患。他被藐視,好像被人掩面不看的一樣;我們也不尊重他。」(以賽亞書第五十三章2-3節) 要求一般人具有耶穌基督那種徹底降卑的胸懷,也許是對人性苛求,像天使或者喬峰般完全改變角色,亦非一般人能夠承受。民族大熔爐(Melting pot)是一個比較實際的做法,美國一直嘗試融和不同文化、種族、宗教、政見,形成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記得在一個時事電視節目中,看過一位金髮碧眼的女人,發現原來自己有一些祖先是黑人,後來黑白兩系親戚互認,每年家庭大團圓的時候,黑白如水乳交融。假若喬峰有一半漢人血統、一半契丹人血統,而不是純種契丹人,或者【天龍八部】會是大團圓結局。無奈,如今在恐怖主義之陰影下,美國考慮收緊移民門戶,民族大熔爐的理想受到嚴峻挑戰。 2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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