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很大,天地一片模糊,自己也一片模糊。一個穿著白色雨衣的小孩,在
我身邊飄然而過,她是不是天使呢?
幾個月前我看牙醫,當我離開診所時,一個約八九歲的女孩剛剛走進來,她
穿著白裙,在嫣紅的臉蛋上,掛著天使般的笑容。我以開玩笑的口吻對她說:“真
是很痛啊!太可怕了!”天使的粉紅臉,很快變成青白色。
最近我再看牙醫時,牙醫一臉正色的責備:“上次你的說話嚇壞那小女孩,
請你以後不要再這樣說。”我有點不服氣:“我讀過兒童心理學,一個八九歲的
兒童,應該有足夠智力分辨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誇張,卡通片都充滿誇張的笑話,
一隻卡通狗由大廈頂樓跌下來而四腳朝天,兒童觀眾只會覺得好笑,但他們不會
以為由大廈頂樓跳下來會安然無恙。上次我明顯是語氣誇張……”牙醫卻不屑與
我辯論,她問我:“你有沒有小孩子?”我攤一攤手,無言以對。
今天我再次被人批評自己不懂兒童心理。我與同事進行一項心理學研究,對
象是一位十二歲的女孩,她一樣有天使的笑容。其實,我從來沒有見過天使,然
而,小孩笑臉給我的感覺,是繁亂中的平靜、荒漠中的甘泉,慰藉,不正是天使
的任務嗎?
在正式開始實驗之前,同事跟小女孩聊天,以消除她的緊張,同事說:“從
前我有一頭犬隻,但是自己照顧不暇,只有把愛犬送給一位朋友。”我插口:“幸
好你沒有將牠送給中國人。”同事問:“為什麼?中國人不喜歡狗嗎?”我回答:
“中國人很喜歡狗。”我頓了一頓,繼續說:“中國人很喜歡吃狗肉。”小女孩
伸一伸舌頭,同事嘩然大叫,跟著對我說:“你不要嚇怕人!”
同事馬上轉話題:“你的梨渦十分迷人哩!”她摸著小女孩的臉朧,然後指
著自己的右邊臉頰說:“我也有一個酒渦,可惜只是一個,我在小時候天使吻了
我的右臉,卻沒有吻我左邊。”我說:“我也有兩個梨渦。”她們同時以疑惑的
眼神望著我沒有酒渦的臉,我笑著解釋:“我的兩個梨渦在屁股上面,天使一定
吻了我兩次。”
小女孩咭咭大笑,同事卻把我拉開,輕聲地說:“剛才你令到她對你的尊敬
大減,對於陌生兒童,你一定要保持一份為人師表的態度,否則她不會聽你的指
示。你根本不懂得兒童心理!”
這次我沒有跟她辯駁,說真的,自己的確缺乏與兒童相處的經驗。
實驗完結後,我們跟小天使告別,當她的聲音隨她漸遠時,電腦發出的頻率
卻逐漸刺耳,熒光幕射出冷冷的藍光,仿佛籠罩了整個房間,我戚戚不安地離開。
在回家的路途上,突然灑起絲絲微雨,我沒有急步快奔,也許以往走得太快
了!現在又何妨慢下來呢?雨點在表皮帶來的寒意,與心底滲出的涼意,在我全
身交匯激盪。外面雨聲嘩啦嘩啦,裡面的聲音也如澎湃波濤。
這麼多年來,為了追求學問,我延遲了成家立室、生兒育女……這些人生成
長必經之路。我研究心理學,可是自己既不瞭解女性心理,也不明白兒童心理。
再想深一層,這不是很普遍的現象嗎?不少主修教育心理學的學生,不是投訴教
授不懂教學方法或者不關心學生嗎?難道這就是批判哲學家所說“人的異化”
﹙alienation﹚?唉!為什麼我又用學術概念去分析事情呢?
雨勢開始滂沱……
1999.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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