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配
余創豪
臺灣著名的中國文學教授龔鵬程，在一篇題目為“假日書單”的文章裡面，
開列出一張建議青少年閱讀的書單。可是，他在結尾卻說：“以上建議的書單，
純屬開玩笑性質。現在讀報紙，看到這份書單的青年朋友中，大概將來仍是庸人
居多而能成大器者少，對此大多數的未來之平庸者，談什麼胡適之、錢賓四，非
開玩笑而何？”
我不會認為不讀學術書籍的青少年是“庸人”、“平庸者”，並不是每一
個人都需要讀書。不過，這不是我在此想討論的題目。他的文章引起我一個聯想：
假若把文中的“青少年”換成“大學生、研究生”，這不是很真實的寫照嗎？我
現在任職的亞歷桑拿大學，每年經費大約七億美元，對於財力龐大的美國人來
說，籌集七億美元並不困難。可是，古人說：“千金易得，知己難求。”其實，
好學生豈非更加難求？就讀政府大學的學生，支付的學費只佔全部經費百分之十
八，而研究生幾乎是免費。然而，投下這麼龐大資源栽培的學生，大概將來仍是
庸人居多而能成大器者少，對此大多數的未來之平庸者，談什麼法蘭克福學派、
海耶克思想，非開玩笑而何？
由龔鵬程的文章，我想起了亞歷桑拿大學中一位世界級的學者：尊加士
﹙Gene Glass﹚，尊加士是一代宗師，在二十多年前他開創了一個學派，名為“超
分析”﹙Meta-analysis﹚，這種具有創見的研究方法，歷久而不衰。但是，以我
所知，他學系的學生，很少人懂得這門絕學，而尊加士開設的課程，只是教導十
分基本的東西，我接觸過一些上了他課程的學生，發覺他們的學問都是稀鬆平
常。有人對我解釋：“一個教了半生書的老教授，什麼學生都見過，看來老教授
只是遷就大多數人的水平。”
說起懷才不遇，人們總是聯想起千里馬不能遇上伯樂，姜太公碰不到周文
王，高徒不能拜上名師。其實，名師不能遇上高徒，何嘗不是遺憾？
由尊加士，我想起了另一位著名教授，他曾經感歎：“很多研究生對我來
說，只是包袱而不是幫手。”本來他是很多博士生的導師，但是後來他一一退出
那些博士生委員會。當那位教授退出其中一個委員會時，他神情雖然落寞，但是
眼色仍然流露出一種傲氣，他銀白的雙鬢，象徵著經驗和智慧，閃爍著懾人的寒
光。那情景，就好像是獨孤無敵把自己的徒弟一一幹掉的時候。
獨孤無敵是很多年前一套武俠劇集“天蠶變”裡面的大奸雄，他的門派被
消滅後，他招聚了一群山賊，傳授他們武功，希望他日可以重振雄風。但是那群
徒弟的功夫實在太不像話了，那時獨孤無敵的眼角竟然閃起淚光，跟著又哭又
笑，最後咆哮起來：“很多人想學我的絕世武功卻沒有機會，現在你們竟然身在
福中不知福，憑你們這群烏合之眾，我什麼時候才可以東山再起？”說罷便將徒
弟全部擊斃。
古人有言：“良緣天賜，可遇而不可求。”世間無數的愛情悲劇，都是由
於亂點鴛鴦、錯負相思。其實，師徒的緣份，也是可遇而不可求，人生無數的怨
憤、遺憾，亦是因為錯配師徒、誤合賓主，庸人配上名師，高徒卻拜了“水”師，
賢臣服侍昏君，明主卻得到佞臣……，引頸長盼，無奈“千帆盡過皆不是”，何
時何日，才會“驀然回首，原來燈火欄柵處”呢？
199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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