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漸漸感到:學院世界與外面世界有一個很大不同處,就是前者沒有把『最後產 品』看得那麼重,說穿了,學校是個保護性很強的環境,但現實人生卻是無情的。

就以我較熟悉的攝影、文章和電腦來舉例吧!有一位攝影家說過:『當觀賞者在 評核一幅作品時,他只會看當時那張照片就是怎麼樣,你不要向他解釋自己的器 材不足,那幀相片好一點的話會怎麼樣。』

終於有一天我體驗到那大位大師所言非虛,當我為朋友拍了結婚照後,她對我說 不滿意照片的背景太暗。我有點氣惱,心想:『我沒有專業攝影室,那時場地又 那麼闊與深,我又怎可把主体背景通通照亮呢?』但當我想起那位攝影師的話, 便不再怪她,而只怪自己沒有錢補充攝影器材。回想自己學攝影時卻是另外一回 事,老師都是考慮器材限制而非單憑作品質素來評分的。

在寫文章方面,我也有同樣經歷,由於專欄的字數限制,所以我常有紙短而言未 盡的遺憾感。最極端的例子,是幾年前我在編輯澳門東亞大學學生報時數錯了自 己文章的字數,結果只好在貼版時左剪右貼,我對編輯鄭妙珊同學說:『你要向 人解釋,我的文筆本來不是那樣支離破碎的。』其實即使我說開了『文筆欠通』 的批評,但錯數字數也是難辭其咎。讀者只是看刊登出來的文章,而不會去研究 編輯背後的製作過程。讀傳理則不然,學生可享有『錯的特權』。

電腦亦是這般情形,在試卷上寫的程式即使不通,只要似模似樣,老師仍會給『步 驟分』,即是按一部份程式而給分。但在真正的工作環境中,人們並不理會你做 了多少步驟,而只要求一個行得通的程式。

娛樂應該是輕鬆吧?但娛樂事業亦是一樣無情!美國女演員狄比羅露主演過不 少歌舞片,有一次她拍攝一幕只有幾分鐘的片段,那一幕述說女主角心情輕鬆、 聞歌起舞,但她的舞姿不夠完美,於是頻頻重拍,她由早上一直拍到深夜十一時, 結果翌日心臟衰弱。但觀眾只求一幕無瑕疵的表演,誰管你的心臟機能呢?

工作不同於讀書,工作就是那麼無情。其實,人生豈不是同樣無情嗎?人家看自 己,只是注目於我現在是一個怎樣的人,沒有很多人會有心情和時間來聽自己『三 歲喪父,四歲歿母』之類的傷心往事。近年來,我幾乎沒有再跟別人分享自己的 歷史,更沒有為自己的弱點辯護,因我已習慣無情的工作,和無情的人生。

(原載於澳門日報1991.7.18 改寫於199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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