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明家與發明家之衝突

英國人瓦特（James Watt）是一個家傳戶曉的名字，相傳他在煲水時觀察到水達到沸點就可以推開鍋蓋，靈機一觸之下，他發明了推動英國工業革命的蒸汽機。衡量動力的詞語：「馬力」，是他首先使用的，而現在電功率的國際標準單位（用符號W表示）亦是以他的姓氏命名。但事實上，他並不是最早製造蒸汽機的工程師，他只會是改良了當時效率極低的蒸汽機，一七六三年至六四年瓦特在修理紐科門蒸汽機工作模型時，想出了在機身外加上冷凝器的辦法，後來再加上其他改良，十多年後他與博爾頓（M. Boulton）合製出威力倍增的新蒸汽機。

不過，這篇文章的重點並不在於瓦特，而是瓦特的一位雇員，他的名字是威廉．布雷費爾（William Playfair），對於許多讀者來說，這是一位藉藉無名的人物。布雷費爾並不像瓦特般受過工程學訓練，他只是一名繪圖員，職責是協助工程師繪製圖表，布雷費爾創作力十分旺盛，在其一生之中寫過百多本書，題材涉及經濟學、工程學、統計圖表學，可惜，他的著作有如筆者的書，招塵多過招財。布雷費爾眾多創作之一，是採用圖像顯示統計數字，他發明了幾類圖像，包括現今十分流行的餅圖（Pie Chart）。

對現代人來說，這種方法近乎常識，在教科書、報章雜誌、學術刊物，我們每天不是都看見統計圖像嗎？可是，在十八世紀，布雷費爾的見解簡直是匪夷所思，他的反對者之一就是他的老闆瓦特！瓦特喜歡將數字填在表格上，他認為採用圖像就會令數據失去準確性，瓦特不客氣地指責布雷費爾是「闖禍者」（Blunderer），當瓦特預備將自己的設計呈交至有關當局去申請專利權時，他索性親自繪製設計圖，因為他不信任布雷費爾。後來，布雷費爾在合作不愉快之下離職。

我可以想像到布雷費爾當時的心情，瓦特是極負盛名的工程師、發明家，這位飽學之士認為自己朽木不可雕，這種傷害程度遠遠超過出自無知婦孺之口。我假想：若果我在亞桑拿州立大學跟隨去年榮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普勒斯科特（Edward Prescott）教授學習，但他說我是「闖大禍的哪吒」，並且在所有重要論文中親自執筆，不容許我加一筆一劃，那麼我可能要看心理醫生了。

布雷費爾的下半生實在坎坷，他做過很多次生意、轉換過很多職位，但每一次都不成功，在經濟困拮之際，他甚至要採取勒索有錢人家這種下三濫手段。在其有生之年，他的統計圖表學從未受過重視，一八二三年布雷費爾去世時，他的訃聞對其圖表學的貢獻隻字不提。直至十九世紀末葉才開始有統計學家重新發掘這個知識寶藏，如今時移勢易，沒有統計圖表的論文反而會被人嗤之以鼻。

當今統計圖表學大師韋恩拿（Howrd Wainer）說，如果布雷費爾可以看見自己的發明怎樣改變了世界，他定會感到極之驕傲。這令我想起了陸游的詩：「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我不知道布雷費爾的後人有沒有在他墳前投射一套 PowerPoint 的圖表。

瓦特雖然是改天換地的發明家，可是，他卻沒有慧眼發掘另一位充滿潛力的發明家，假若瓦特採納了布雷費爾的統計圖表學，甚至以其大師身份為統計圖表學盛大宣傳，那麼，人類科學發展的歷史可能會大幅度地改寫。

2005.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