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
籠
與
砧
板

大地好像一個蒸籠，我的汗水不斷滴下，彷彿最後一點生命力也被蒸發掉。每一線陽光有如利劍，我加快腳步，要逃離這勾魂的劍陣。有人說：「居住在亞歷桑拿州鳳凰城的人，不會再懼怕上帝，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火地獄。」

回家後，我馬上開動空調，脫掉所有衣服，跟著連續喝三罐冰涷汽水。我一面享受著清涼，一面回想起從前住在北方明尼蘇達州的生活。

那時候，大地好像一塊砧板，寒風如刀，我緊緊擁著厚厚的羽絨大衣，在奪命的刀陣下防守。但是，我的內心仍然寧靜祥和，四面的大樹披上銀白，彷彿是高大的守護天使。即使路上沒有其他行人，我也不感到孤寂，雪地上無數縱橫交錯的腳印車痕，織出一首動人的和聲合唱曲，這首曲告訴我：有很多路可以走，而且有很多同路人。

炎熱和嚴寒，是兩個極端，兩者對我心境的影響也極之不同。炎熱令我煩躁，嚴寒卻令我心境平靜、思路清晰，而且引起我詩情畫意的聯想。

無數美麗的詩詞，都是感發於寒冷之境況，例如「黃菊枝頭生曉寒」、「漠漠輕寒上小樓」、「湘天風雨破寒初」、「欲減羅衣寒未去」、「捲絮風頭寒欲盡」、「羅衾不奈五更寒」、「莫管春寒，醉紅自暖」……。本人才疏，實在想不起什麼詩詞詩是以「炎熱」為題材。

至於稍為接近「熱」的詩，我想起南宋詩人林昇的【題臨安邸】：「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這裡所指的「煖風」，就是熱風。這首詩是描述南宋人偏安於江南之後，失去收復河山的大志。關於寒冷的詩詞，雖然淒涼，但未至頹廢。可是這首關於炎熱的詩，貶意卻甚為明顯。文化人類學者指出：生在熱帶的人，個性比較不積極，也許有點道理。

相反來說，多數人認為嚴寒的考驗，可以提高意志，例如：「寒梅能傲雪」、「疾風知勁草」、「嶺上一青松，屹立夜氣中，冒著刺骨寒，抵受大北風。」「梅花梅花，開遍天下，越冷它越開花，梅花堅忍，象徵我們，巍巍的大中華。」可是，在乾燥夾炎熱之逆境下生長的仙人掌及棕櫚樹，卻沒有受到如寒梅與青松般的讚賞。為什麼不說「仙人掌能傲太陽」呢？為什麼不歌頌：「仙人掌、仙人掌，開遍全地，越熱它越生長，仙人掌堅忍，象徵我們，巍巍的大鳳凰」？（我現居於鳳凰城）

在基督教中，天堂是帶一點「寒氣」的，例如描述天國的形像，是用「黃金街、碧玉城」，至於地獄，眾所周知是用「硫磺火湖」來形容。但是，為什麼地獄不可以是冰天雪地呢？

無論如何，我不可以否定：寒冷的天氣，能夠引起無窮的詩意，挑起頑強的意志。我對太太提議：「有機會我們搬去北方居住，好不好？」她白了我一眼，說：「那麼以後你每天去鏟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