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香港曾經有一套電視片集,名叫“少年十五二十時”,那是一套關於一個 純樸學生的溫情生活和成長過程。每當人們提起“少年十五二十時”,便會聯 想起“少女情懷總是詩”、“那個少男不多情?那個少女不懷春?” 其實,“少年十五二十時”原本跟浪漫扯不上關係,那是出自唐朝詩人王維的 名作《老將行》:“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一身轉戰三千里, 一劍曾擋百萬師……”那是描述一位老將軍在少年時候武藝高超,為國家立下 汗馬功勞。但是現在提起“少年十五二十時”,又有那一個人會聯想起英雄氣 概呢? 但是,我認為這種“現代化”的文字運用卻無傷大雅,追求浪漫溫馨是現代少 年人的傾向,在和平時期,我們又豈能要求少年人都去彎弓射鵰論英雄呢?現 代年輕人反之是談當兵而色變哩! 說起英雄,就討論“威武不屈”這詞語吧!我常常聽見人用“威武不屈”來形 容一些威風凜凜而不會屈服於人的硬漢。“威武不屈”是源於《孟子滕文公篇》 之「大丈夫」一章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原來的意思 是面對威武者也不能屈服,而不是形容那不屈的人很威武。不過,那些堅持“三 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以奪志”的勇者,不是也很威武嗎?所以我認為這種形 容詞的轉換也無不妥。 有些詞語經過歷史演變之後,已經有了新的約定俗成的用法,如果堅持它們的 舊義,那麼只會構成溝通隔膜。例如有一次我在朋友面前提及“閨房之樂”, 朋友們為之嘩然,我忙解釋說:“清朝沈復著《浮生六記》,其中一篇是《閨 房記樂》,那些只是關於畫眉賦詩等事。又如宋代的趙明誠喜歡藏書,常與妻 子李清照一邊烹茶,一邊猜某書第幾卷第幾頁刊載什麼內容,以勝負來決定飲 茶先後,這是他們的閨房之樂。” 另一次我在野外採花後說自己“暗藏春色”,朋友以為我收藏了《花花公子》 雜誌,我辯道:“梁啟超在少時曾經在花園偷偷摘花,一位長輩見到便對他說: 「袖裡藏花,小子暗藏春色。」春色是指花朵或者春天景色。” 又如我曾經稱讚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為「神女」,她誤會我罵她為妓女。其實 神女原指仙女,宋玉寫有「神女賦序」,說楚襄王在夢中遇天上女神,李商隱 詩有「神女生涯原是夢」,意思是巫山神女本是虛無飄渺,但在現代此句卻指 歡場女子的生活頹唐不實。還有劉彥昌詩云:「仙凡如可達,神女莫來遲。」 是表達對仙女、而不是妓女的愛慕。 以上那些詞語可以脫離原本的背景而獨立成義,換言之,“少年”、“十五”、 “二十”、“威武”、“不屈”、“春色”、“閨房”等等是比較“一般性” 的字,我們不必拘泥於前人在某時代某地方的特別用法。不過,有些成語的意 義卻基於歷史故事,例如“馨竹難書”,便一定要求義於典故,現代人只會“硬 碟爆滿”(disk full)、“系統超荷”(system overl oad),又怎會去用竹去書寫呢?在這種情況之下,我認為詞語運用需要跟 隨原本意思,而不能隨意改動。“馨竹難書”原本是指隋火易帝罪行滔天,所 以馨竹也難寫盡其罪。可是,現代有人卻說:“唐朝以詩著名,詩人之多,馨 竹難書。”有一位牧師說:“耶穌基督的恩典,實在馨竹難書。”唐代詩人和 耶穌基督有知,會作何感想?這種“靈活運用”便令我難以接受。 典故意思轉變也不是中文獨有的情形,在西方亦一樣發生。西方文化有很大部 份是基於基督教,所以《聖經》的故事和金句也常常被引用,但是有些引用卻 與原來的意思脫節。 例如當一個人面對挫敗時,人們會引述《聖經新約腓立比書》裡面的“忘記背 後,努力面前,向著標竿直跑。”其實按照上文下理,那“忘記背後”並不是 指忘記背後的失敗挫折,相反,作者保羅說他不以為自己已經得著一切,所以 他要忘記背後的成功,從而更上一層樓。 又如當人勸勉別人要服務教會、服務人群時,常徵引《聖經新約羅馬書》中間 的“要將身體獻上,當作活祭,你們如此事奉是理所當然的。”其實那“事奉” 並不是服務,作者保羅在那裡是借了猶太人用動物獻祭為一個比喻,從前討悅 上帝要獻動物祭品,但是現在人們應該獻上自己的一生為祭品,用生命去活出 信仰。 一方面,我們不應該只是望文生義,但是另一方面,也不必字字考究。我的原 則是:能夠不需要歷史而獨立成義的一般性文字,大可以靈活運用,但是講求 歷史背景的,則不可斷章取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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