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名人都喜歡寫日記和儲存跟別人的來往書信,將來他們出版傳記時便不愁沒有材料。我不是名人,當然不會為自己預備撰寫傳記的資料,我只是希望通過寫東西,可以得到一點不枉此生的感覺。
臺灣著名作家歐陽子曾經說:有一次翻開自己很多年以前寫的一篇敘事文,她十分驚訝現在竟然記不起曾經發生那一件事,和曾經寫過那一篇文章,她感歎說:彷彿沒有寫下來的東西,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生活是流水,我的意志是堅強的十指,希望抓住甜蜜的回憶、痛楚的教訓,可是,生活卻在指縫中悄然逝去;我的感覺是敏銳的雙腳,希望踏入流水裡面,嘗透一切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但是,每次踏進流水,都不是一樣的流水,因為不但流水在變,我也在變。可以盛載生活流水的,是自己的文章。有時生命會呆滯得如一池死水,有時生命會出現險灘急流,有時會激起漩渦,有時會是一瀉千里的瀑布,但是,我不願意眼睜睜地讓自己的生命停滯、或者隨波逐流。
由小學開始,我已經喜愛寫東西,但那時缺乏人生經驗,所寫的文章,無非是競尚辭華,而略於義理,甚至是無病呻吟。在中學之後,文章才較成熟一點。那時候,自己十分熱衷於投稿和參加徵文比賽,幸運地我有一些發表的機會和獲得獎項。
然而,那時由於一次思想上的漩渦,我幾乎放棄了寫作。少年時我參加了一個比較注重出世思想的基督教會,那教會強調:人無非是一個邁向來生的旅客、一個暫在今生的寄居者,所以世間一切享受、喜好都不值得留戀。當時我們常常引用一段在聖經經文作為支持:「只是我先前以為與我有益的,我現在因基督都當作有損的。不但如此,我也將萬事當作有損的,因我以認識我主基督耶穌為至寶。我為他已經丟棄萬事,看作糞土,為要得著基督。」在這種把「萬事看作糞土」的思想影響下,我爽快地將所有手稿和刊登文章的剪報,都棄進垃圾箱裡面。
後來,我接觸到其它教派的思想,才知道從前自己未免太狹隘。文學家張曉風和杏林子也是基督徒呀!蔡元雲醫生出版的【突破】雜誌,正是利用文字來引帶基督教文化進入潮流文化,那麼又豈能將寫作看為糞土呢?其實,如果仔細地閱讀上述一段聖經的上文下理,就知道那是關於猶太教禮儀和基督教思想的爭論,作者保羅本身是猶太人,從前他以遵守猶太教的禮儀自豪,但是現在因為信奉了基督耶穌的福音,所以先前以為有益的,現在都當作有損的。簡言之,那段經文並不是鼓吹出世思想。
當自己重新肯定讀書和寫作的價值後,我開始十分用功地涉獵群書,希望可以豐富文章的內容。但是,不旋腫自己的寫作計畫因考試壓力而停頓下來。從前香港的高中生要面對幾個公開考試:中學會考、高等程度考試、高級程度考試,那些考試的特色之一,是講求書寫速度,在短短一小時半至三小時內,考生要長篇大論地回答幾條論文式的題目。為了預備這種速度考試,不少老師索性要求學生默寫筆記,甚至採用模擬速度考試。不幸的是,我不是一個能夠承受速度壓力的人,我自少有輕微口吃的毛病,說話要緩慢才清楚,寫字亦然,由於從前自己寫字緩慢,故此字體十分工整。但是,那種考試的要求令自己極度緊張,不單口吃更加嚴重,字體也變得潦草,後來甚至手部顫抖到難以寫字,晚上頻頻失眠。我的生命就此墮入深淵裡,墨翰也就此高擱。
後來年行漸長,再沒有看重考試,不過,字體仍然無法回復從前的工整。有一次我回到自己的小學探望從前的老師,校長一眼便把我認出:「我記得你,你是從前寫字很漂亮的那個學生!」那時我方體會到世事的滄海桑田。無論如何,我繼續零星地寫一點東西。
後來我到澳門升學和居住,認識了十分喜歡寫作的懿靈,大家交換作品來研討批評後,懿靈提議我投稿,不過她坦白指出,編輯看見我的字體便不會再有心情看完整篇文章,於是她主動為我賸抄文稿,她說過了一段時間,當編輯認識我時,我便可以放膽以「真面目」示人。於是,澳門報界突然多了一位字體端正秀麗的作者,直至有一天朋友不再代書,,編輯猛然發現原來余創豪不但會寫楷書,也會寫草書、行書和「甲骨文」。
來美之後,游子他鄉所體驗的異國情調,成為我筆耕的養料。可是在兩年前,平靜的生活,翻起了一陣漣漪,一向健康的我,突然患上手腕道綜合症(Carpal
tunnel),這種病症是因為長期以重覆動作操作電腦鍵盤,以致腕筋失去彈性,手腕活動時痛楚難當,但是,我仍然忍著痛繼續書寫,直至手寫真的不行,我便找尋其它途徑,終於現代科技解決了這難題,便是用聲控電腦中文輸入。
生活流水,時而急流洶湧,時而枯乾見底、時而彎彎曲曲、時而波瀾壯闊,無論如何,我總不放棄以稿紙去承載生活的點滴。
1999.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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