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分鐘的永恆
余創豪
大堂的喧鬧，突然被一陣鼓聲壓了下來，眾人的目光，都隨著射燈集中在
同一個地方，她穿著一襲白色的晚禮服走出來，其步履在緩慢中帶一點跚蹣，仿
佛在暗暗地邀人攙扶。
白色的燈光，白晢的皮膚，加上白色的衣裳，本來是冷艷的氣氛，但是這
一切在她身上，相反地變成了熱力四射。她的晚禮服完全貼身，觀眾可以看出她
沒有穿內衣，每走一步，她的曲線如海浪般變化起伏，雖然這一刻沒有舞蹈，但
這卻是最完美的舞姿。她的目光輕柔地掃描著觀眾，但是每一個觀者都像是受了
重重的一擊，即使節制著沒有叫出來，也忍不住輕嘆一聲，或者吹一口氣，又或
者跟旁人耳語。
終於她走到台上了，她以低沉的嗓子唱：“祝你生辰快樂，祝你生辰快樂，
祝總統先生生辰快樂……”她的拍子沒有跟著原本的歌曲，在不期待的時候停下
來，於休止的一刻，觀眾的呼吸、心跳和情緒都被扣住了，當她再繼續吐出下一
句時，觀眾才被釋放過來，一曲過後，全場歡聲雷動。
那是一九六二年在美國麥迪遜廣場(Madison Square)舉行的甘迺迪總統四十
四歲生日會，那位獻歌的藝人，是風情萬種的瑪麗蓮夢露。在此之前，瑪麗蓮夢
露住在紐約一間精神病醫院中，接受消除酗酒和依賴安眠藥的治療，在總統生日
會出台之前，夢露還在後台飲酒，來對抗她的神經緊張，在七分鐘的表演之後，
夢露在後台裡崩潰下來。眾所週知，一代尤物，後來因為服食過量安眠藥猝死。
無論如何，留在人們記憶中的，只是她在台上那燦爛輝煌的七分鐘，又有
誰會見到她在表演前後的醜態？夢露算是一個幸運兒，有很多人沒有酗酒嗜藥、
只是循規蹈矩地苦幹，但是一生中連七分鐘的光輝也沒有。
可是，如果你有幸得到短暫的榮耀，那麼之前的痛苦潦倒、之後的失敗滑
落，又有什麼相干呢？古語有云：“英雄莫問出處。”其實不但應該“莫問出處”，
甚至要“英雄莫問遲暮處”。
夢露沒有崩潰，也沒有死亡，那七分鐘已經成為永恆；你既無出處，亦無
遲暮，沒有潦倒，亦沒有滑落，也許一剎的光輝便是永恆。
1997.12.1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