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對人打趣說:「從前我買醫療保險,保險公司賺我的錢,現在買保險,我賺保險公司的錢。」的確,現今看醫生的次數比以前頻密了。 有一次我打保齡球之後腰部感到痛楚,於是馬上求醫,醫生為我檢查過後說:「打保齡需要運用腰力,你的肚子妨礙扭腰,應該勤做摺腹運動。」 另一次與兩個侄兒登山、游泳、打保齡之後,右腳連續痛了幾星期,當醫生知道我在運動前沒有熱身時,他作出這樣的診斷:「駕駛一輛新車,你可以一插匙就開動引擎,開一輛舊車,便要等引擎先熱起來。你需要熱身運動。」跟著他吩咐自己的助手,向我示範怎樣做柔軟體操。 但是最令醫療保險物有所值,是前天一日之內看了兩次醫生。前日吃過中飯後,肚腹有點不適,起初我沒有理會,因為從前肚痛都不藥而癒,可是後來痛楚加劇,於是我請假回家休息,腹瀉幾次之後,胃有點空虛的感覺,我煮了一碗燕麥,以為吃一點熱烘烘的東西,會令腸胃舒適些,誰知吃了幾口,肚子竟然痛得像快要爆破般。我只有打電話給太太,她便提早下班,開車送我去看醫生。我服用醫生給我的胃葯後,痛楚馬上煙消雲散。我問醫生什麼食物要「戒口」,她答:「除了牛奶之外,什麼也可以吃喝。」 太太說:「你應該吃清淡的東西,到中國餐廳吃粥吧!」餓了一整天,面前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皮蛋瘦肉粥,簡直是人間極品。我帶著滿足的微笑,一匙一匙地把粥送進口裡,老闆看見我對粥欣賞的表情,也不禁點頭微笑。突然,我的笑容僵住了,那種爆炸般的痛楚感,又再回到肚中!我痛得腰也彎曲下來,但為免影響其他食客,我忍著不叫痛,我們馬上付帳離開,老闆望著剩下來的大半碗粥,一臉茫然。我們急著去急症室,所以沒有時間向他解釋。 在急症室內,醫生要求我形容是那一種痛,我一時想不出英文形容詞,便說:「好像生孩子那麼痛。」醫生向我抽取了六支試管的血液樣本,以作詳細檢查。在等待化驗結果時,妻子漫無邊際地跟我聊一些與病痛無關的話題,在牽強的笑臉上,我看到她的眼角含著強忍的淚水。在附近的病榻,不時傳來咳嗽聲、吟呻聲、嘔吐聲、呼喊聲……每當鄰近有聲音發出時,內子都緊握著我的手,說一個笑話出來。 唉!為什麼一頓本來好好的午飯,卻驅我到診所中?為何原本打算在餐館與妻渡過的一個浪漫黃昏,現在要在急症室渡過呢?人生,為什麼竟是如此無常呢? 醫生回來了,她說:「化驗結果顯示,你的肝膽等內臟都沒有問題,看來只是胃病。」 但醫生的「好消息」,卻沒有打斷我的沈思。我突然想起了一件與自己處境好像沒有關係的歷史事件,在一九四五年,美國戰艦印弟安那巴號在太平洋被日本潛艇擊沉,八百多名官兵罹難,肇事時,很多水手在睡夢中,有些還在飯堂裡。事後,船長沈痛地說:「所有事情已經發生,只是現在我們才發現。」在戰爭中,傷亡已經注定,只是時間先後而矣。 想深一層,人生中看似無常、偶然的意外,其實是伏於一些有常、必然的大規律之下。生、老、病、死,不是人生必經之路嗎?在此之前,我不是已經因著大大小小的毛病,增加了看醫生的密度嗎?病毒、細菌不是無處不在嗎?上帝又何曾應許過我可以免於活在自然規律底下呢? 微觀的個別事件似是不知其所以然,但宏觀的人生卻是井然有序。群鷗在海邊亂舞,黃葉在遍地亂灑,繁星於夜空中閃爍不定,油彩於畫布上斑斑爛爛……,凌亂美,並不是文飾之辭,她是實實在在的另一種美。 2000.1.14
|
Essay Menu
|
Main men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