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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創豪
我喜歡讀歷史，特別是科學歷史，粗略來說，科學就是探究宇宙奧祕，古人說：「上下四方為宇，古往今來為宙。」讀科學歷史，可以將眼界延展到無邊無際的深處。
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相信是家傳戶曉的名字，簡單來說，相對論否定了牛頓力學裏面「絕對空間」的觀念，牛頓認為宇宙空間有絕對座標，若果說星球甲和星球乙相距一百萬里，一百萬里就是一百萬里，在愛因斯坦的系統裏面，時間是相 對的，空間亦是相對的，這點很多普及科學書刊都有提及。但是，相對論卻帶出很多愛因斯坦沒有想過的社會性副作用，由二十世紀後半葉開始，「絕對」逐漸變成了負面的概念，在科學、哲學、政治、日常生活中，支持世界有絕對真理者，都被看為頭腦簡單的人。若果宇宙之終極並無絕對，人世間之事物有何內絕對呢？
愛因斯坦並不是第一個反對牛頓物理學的學者，在他之前哲學家萊布尼茲、科學家馬克（Mach） 已經提出了比起愛因斯坦更加「相對」的相對論，他們反對牛頓所說空間是一個實體，他們認為空間無非是幻覺，在所謂「空間」中，所有物理活動都是相對的，換言之，在他們的體系中完全沒有「絕對」這玩意。值得留意的是，愛因斯坦的理論不單是修正牛頓理論，而且亦矯正了萊布尼茲、馬克「一切完全相對」的看法。在相對論裏面，仍然有絕對的東西，不錯，單是時間是相對的，單是空間也是相對的，但時間與空間這個整體卻是絕對的！
美國科學家格蘭（Brian Greene）在【宇宙的結構】這本書裏面解釋相對論，他提出了一個十分容易明瞭的比喻：如果將一條麵包比作一件事件的過程，將麵包切開十多塊，每塊麵包就好像是某個時空底下發生的一幕。可是，每個人切麵包下刀的角度都不一樣，甲可能會垂直九十度向下切，乙可能會由四十五度斜角切下，結果，甲乙兩人所見到的時空橫切面當然並不相同，但是，將十多塊麵包重新合併起來，整條麵包仍然是一樣。
不但絕對空間理論一直成為後世的箭靶，牛頓的另一句名言：「我不作假設」也成為眾矢之的。不少人認為：牛頓這句話代表了粗淺的經驗主義、天真的科學精神，當時他以為即使沒有主觀的理論性假設，只要用科學方法觀察宇宙，就可以得到客觀真理。不消說，在二十世紀、廿一世紀絕對東西受到質疑之際，「我不作假設」飽受批評：怎麼可能不作假設？任何科學家都會作出假設，根本就沒有客觀這回事！任何事物都是主觀的！
值得留意的是：在牛頓時代學術著作仍然沿用拉丁文，牛頓那句話的拉丁文是：Hypotheses non fingo。Fingo 和 fiction 同出一源，含有虛構的意思，牛頓曾經閱讀【所羅門智慧篇】第七章所說：「沒有虛構，我學習了智慧。」（Without fiction I have learnt wisdom）有些學者指出：當牛頓說自己不作假設，他的意思是不會用虛妄的東西蒙蔽智慧，這樣看來，「我不作假設」更加精確的翻譯應該是：「我不以虛妄的東西作為起點。」這不但是一句科學宣言，更是一句含有濃厚宗教情操的說話。事實上，這種精神不是所有知識份子所追求的理想嗎？
套用格蘭的比喻，歷史事實就好像一條麵包，不同時代的人以不同方法去切麵包，愛因斯坦、牛頓的歷史在絕對精神失勢的今天，受到愛因斯坦、牛頓本人無法抗辯的切割。
2005.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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