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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創豪
有兩句成語，常常被人誤解：「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鐘。」很多人以為這兩句話的意思是「得過且過，馬馬虎虎」。其實，敲鐘不是一件馬馬虎虎的事情，按照傳統，和尚要敲鐘一百零八下，象徵一百零八種煩惱，一百零八只是虛數，表示煩惱很多。「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鐘」的真正意思是，每做一天人，每一天就有無窮煩惱。
自古以來，鐘聲跟煩惱就分不開，有一首粵曲，名叫【禪院鐘聲】，道盡了人間愛恨的煩惱痛苦：「逃禪削髮，寂寥夜半景色淒清，荒山悄靜，依稀隱約傳來那夜半鐘，鐘聲驚破夢更難成……」【禪院鐘聲】描述一位因為感情受傷而出家的僧人，為什麼？為什麼夜半鐘聲往往勾起他的前塵往事呢？鐘的作用是報時，鐘聲不是應該叫人醒覺嗎？
此外，唐朝詩人張籍的【楓橋夜泊】，也是將失眠的孤夜與鐘聲連在一起：「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張籍不是為情所困，他上京赴考而落第，仕途困頓令他徹夜無眠。
可是，中國蘇州卻有一個習俗，是在歲末來臨之際往寒山寺聽鐘聲，據云：「聞鐘聲，煩惱清，智慧生，菩提長。」這樣，鐘聲不是勾起煩惱的斷腸之音，反過來是斬絲斷縷的慧劍。今年我和太太到過寒山寺一遊，可惜我們在新年之前就要離開蘇州，錯過歲末鐘聲的盛會。無論如何，我決定聽一聽寒山寺的鐘聲，我想體驗到底鐘聲會挑起還是驅除煩惱。寒山寺有兩口鐘，其中一口在鐘樓上面，需要買票才可以敲鐘。買票之後，我開始慢慢地敲鐘，鐘聲洪亮而遼遠，洪亮處令人振奮清醒，但遼遠而微弱的回音，卻如泣如訴，彷彿遠處隱藏著無盡的嘆息。這時，我的心隨著鐘聲震動，身動心也動，不知不覺地，我開始為生命的驚異而震動。
敲了十多下之後，太太上來鐘樓催我走：「下面的賣票人說，一張票只可敲三下鐘。」透過窗口，我望一望空蕩蕩的寺院，跟著回答：「你去對他說，按照傳統，我應該敲鐘一百零八下，我還有九十下。如果有其他遊客來，我會馬上離開。其實，我免費為他敲鐘，幫助他吸引更多遊客哩！」
太太離開後，我的思緒隨著鐘聲上天入地，彷彿煩惱與智慧在天地間互相追逐，最後他們飄過東洋，飄到日本箱根……去年我和太太參觀過日本箱根的平和公園﹙日文用「平和」而不是「和平」﹚，與寒山寺一樣，箱根平和公園也有兩口鐘，在平和公園裡面，敲鐘象徵世界和平的願望，平和公園廣闊開陽，予人一種胸襟寬宏、氣量大方的感覺，在那裡敲鐘，鐘聲向四方八面散開，彷彿堅定地傳達一個強烈的和平慾望。
箱根的平和公園，只是日本眾多平和公園之一，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原子彈粉碎了日本人「大東亞共榮圈」的美夢，鑑於戰爭帶來的禍害，日本人在廣島、長崎、沖繩、箱根……等多個地方建設平和公園。
箱根平和公園的入口，標豎起一對漢文字對聯：「祈世界平和，祈國土安穩。」
太太看見對聯時說：「因為祈求自己國土安穩，所以才沒有世界和平。」不錯，自古代以來，無數戰爭之所以爆發，是因為很多國家認為自己應該擁有什麼國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日本不是已經國土安穩嗎？當時又有什麼國家會侵略日本呢？可是日本人為了國土「更加安穩」，結果世界失去和平。平和公園的鐘聲，豈不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唉！其實煩惱是人自招的，若不祈求「國土安穩」，就不需要祈求世界和平。若非失眠而聽鐘聲，那又何需「聞鐘聲，煩惱清」呢？每年無數遊客因為要聚集在寒山寺聽歲晚鐘聲，結果要忍受爭票、爭酒店、爭飛機的煩惱，看來清除煩惱的鐘聲，才是煩惱的根源哩！
在寒山寺裡面，我敲鐘一百下後便停下來，在無聲之際，彷彿煩惱也悄然引退。
二零零一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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