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朋友對我說,他曾經與不少人一同參觀過位於美國亞里桑拿州的大峽谷,可是每次他提議要進入谷底時,他的同伴都打退堂鼓,我的朋友五十多歲,他希望趁自己的身體還可以支持的時候,能夠在大峽谷遠足,不然再過幾年之後,便可能有點困難。 我說:「好!我們就一起去吧!」 大峽谷是世界七大奇景之一,兩面宏偉的山脈,包著科羅拉多河,連綿二百七十七英里,整個面積涵蓋一百二十萬畝地。到大峽谷旅遊,不是先上山後下山,大峽谷的入口是在山頂,所以是先下後上。它有南北兩個入口,我們選擇由南面進入谷底。 走了一小段路之後,我們望見一個警告牌,上面寫著:「不要企圖在同一天走入谷底再返回山頂,這樣可能會引起不適、甚至死亡。」我「嘿嘿」的笑了幾聲,跟著對朋友說:「不要怕,我們可以成功的。」我想起了金庸小說《笑傲江湖》中的眾英雄,他們不是可以在五嶽崇山之間奔馳嗎?《雪山飛狐》中的武林人物,不是在雪山中追逐嗎?還有在《蜀山劍俠傳》中的劍仙,不是在峨嵋之巔騰雲駕霧嗎?中國人又豈會被高山難倒?我雖然不是武藝高強的令狐沖和胡非,但如果能夠「征服」大峽谷,也可以嚐一嚐做「大俠」的滋味。 大峽谷的山路很窄很斜,而且路上很多碎沙,所以實在不好走。但是我們的腳步還是很急,以前我曾經聽過有人在山路上不小心滑倒、甚至墮山,但當時我想這種情況只會發生在別人身上,我們絕不會是晚間新聞的主角。那時心中只是朝著目標,所以我雖然攜帶了攝影器材,但是一直也沒有停下來欣賞和拍攝風景。 可是,走了一段路之後,朋友的背脊骨卻開始有點酸痛,於是我讓他把自己背囊的東西放過去我的背囊,然後繼續前進。 兩個多小時後,我們終於走了一半路程。我打算再繼續走完另一半路程,但是朋友卻說:「我已經很累,回頭吧!」 走了一段回程路後,朋友說他的左腿有點痛楚,好像快要抽筋的樣子,於是我們停下來休息,他用力地槌大腿,讓筋肉可以鬆弛下來。休息過後,我們繼續上路,但是不久之後,他的右腿開始酸痛,我們便再休息。 回到峽谷頂之後,我的朋友想喝水,但是他實在累得要命,於是我走去食肆買了一壺水給他。 我想自己的體格仍然不錯,然而我卻沒有半點自豪的感覺。我想起了香港跑馬地墳場的一副對聯:「今夕吾軀歸故土,他朝君體也相同。」終有一天,我也會在遠足時腰酸腿痛。時間不停流轉,我的身體也會隨著時間漸漸地走下坡,直到完全朽壞。我又想起了《紅樓夢》的林黛玉:「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今天我為朋友減輕背囊的負荷、為他買水解渴,他日又是誰人來扶我一把呢? 我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但是此刻面對在時空縱橫伸展、雄偉無比的大峽谷,我不禁為自己的渺小有限而感慨。曾經聽過人說:「我們已經征服了月球」、「我們征服了喜馬拉雅山」、「我們征服了南北極」、「我征服了大嶼山」……。我們果真能夠征服大自然嗎?一百年之後,月球仍然存在、喜馬拉雅山仍在,那創造喜馬拉雅山、大峽谷的智慧設計者仍在,但是,所謂「征服者」已經是塵歸塵、土歸土了。 現在,我狂傲的心,已經被大峽谷征服了。 1998.7.12
|
Essay Menu
|
Main men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