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期
余創豪
美國有一句俚語：“現今不作工，以後就不會再做。”﹙Now or never﹚
這句話已經成為我的座右銘。曾幾何時，自己以為只是暫時放下筆幹，誰知一置
閒就是此去經年。
我的妹妹是一位畫家，最近她將自己的作品放上網頁上，我和太太因此有
機會一睹其大作，太太說：“雖然你也有一個美術學位，但是她的畫比你好。”
我同意：“當然，她全職從事藝術創作，可是自從畢業之後，我的工作一直都與
藝術無關。”
前一些日子，我偶然在互聯網上結識了一位香港詩人，我好像久旱逢甘露，
於是拿自己的詩作給對方雅正，那位詩人坦白說：“你的詩太露，詩需要含蓄，
才有詩味。”唉！從前在港澳時自己不但參加詩社，還經常與文友附庸風雅，但
是居美之後，環境轉變，無奈金劍沈埋、絲桐冷落。
我常常希望自己若有多一點時間，可以重拾失落了的興趣。但是，我還要
等待多久，才有多一點閒暇呢？或者退休之後吧！可是，我真的可以活到退休
嗎？那知自己生命的樂曲，在什麼時候會來一個變奏、甚至劃上休止符！又豈知
生命的書本，何時會寫上句號！
也許，以上是可笑的問題，然而，對於某些人來說，這是十分實在的問題。
在美國有一個十分受歡迎的電視片集，名叫《被天使觸動》﹙Touched by
angel﹚，其中一集描述一群患上絕症者，受到天使幫助去完成未了的心願，當
中有一位老婆婆，十分渴望學習跳探戈舞，可惜一直沒有機會，於是天使在她臨
終前教她跳舞，並且在一個舞會裡與她翩翩起舞，在霓裳羽衣下、在娉婷羅綺中，
老婆婆“跳”完了人生最後一程，輕快地“跳”入了永恆裡。
驟眼看來，身罹絕症、自知時日無多者，好像十分不幸，但是想深一層，
由於有了一個限期，他們還會趕緊去竟志遂願。對於很多人來說，生命好像遙遙
無期，於是說“明日復明日”，但是“明日何其多”，結果“朝看水東流，暮看
日西墮，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當死神突然敲門時，他們一點準備也沒有，
只是揮淚別塵環、三步一回顧。
嚴格來說，每一個人都有絕症，都是來日無多，有些人的大限在幾年之後，
有些人在幾十年之後，但是，在悠悠宇宙裡，幾年與幾十年又有什麼分別呢？正
如唐代詩人白居易說：“人生百年內，疾速如過隙。”存在主義大師海德格
﹙Heidegger﹚說得更直接：“人是邁向死亡的存有。”多麼矛盾的句子！儘管
今天存有，但卻一天一天地變成空無，對於存在主義者來說，死亡的意義，是提
醒人們要活得真實。
於是，我對老闆說：“我請求放假兩個星期。”老闆問：“有什麼要緊事
情嗎？還是想出外旅遊？”我一本正經地回答：“不是，我只是想留在家中吟詩
作畫。”老闆皺起眉頭：“你發神經嗎？”我更加嚴肅地回答：“我十分正常，
只是希望在死前滿足自己的心願。”
1999.10.18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