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中國人批評美國人極度浪費資源，美國人口在全世界佔百分之六，美國擁有的財富卻佔全世界的一半。不錯，美國人消耗了的地球上大部分資源，但是美國亦是全球生產力最高的國家，製造了大量財富，美國的科技發明、商業管理、海外投資、消費市場，帶動了全球經濟。當美國貨櫃碼頭工人罷工、或者經濟低迷、消費意欲下降時，香港人的反應不是：「太好了！這樣美國人減少財富，減少消耗地球資源！」相反，一般反應是：「太慘了！美國訂單減少！希望美國市場復甦，增加消費！」

在北美洲的華裔移民，不但接受了美國人的生活方式，而且在某種意義上，比美國人更加「美國化」。有人打趣地對我說：「如果你在一個停車場看見大量耗油而又昂貴的汽車，例如平治、寶馬、凌志、富豪、福特探索者，那麼附近一定是華人聚居的地方。」我絕對無意批評華裔移民，因為自己在很大程度上也接受了美國人的生活方式，套用一些政治術語，我是「在制度中的既得利益者，被整個制度吸納過來」。

我無法想像自己每天依賴多少資源，最近一次旅行，我更加知道自己是多麼不願意減少資源的使用。上個月內子與我暢遊黃石公園，黃石公園是世界七大自然奇景之一，當然遊客絡繹不絕，於是乎，酒店房間的供應極度有限，內子和我找到一間沒有冷氣的旅館，我們毫不猶疑將房間租下，我心想：自己在港澳住了二十多年，從前居住的地方都沒有空氣調節，而黃石公園的天氣很涼爽，只要打開窗戶睡覺就可以。萬料不到，我高估了自己的適應能力，在美國我一直住在有冷暖氣、冷熱水設備的地方，現在回歸簡樸生活，我竟然無法入睡。在以後幾天行程中，我們堅決只住有冷氣的酒店。

我不禁追問自己：為什麼從前我是刻苦耐勞的唐人，現在竟然「墮落」成一個遇水即化、遇火即溶的「糖人」？我只是凡夫俗子，在理性上我知道每天享用冷氣、消耗電力，都會破壞地球生態，然而，這就是普遍人性，當人有機會選擇比較舒適的生活時，大部分人都不願意走回頭路。

在十多年前，香港基督教刊物【時代論壇】曾經刊載一篇文章，批評現代人的生活方式不環保，但不旋踵，【時代論壇】以成本比較低廉的膠信封代替紙信封來寄刊物予訂戶，有些讀者批評【時代論壇】講一套、做一套，因為塑膠不似紙張，不能化解為無物，成為永遠的垃圾。其實，【時代論壇】的處境，是典型現代人的矛盾，我們都知道保護環境要付上代價，可是在權衡利害之後，我們發現付上這些代價卻真不容易。

在美國大學，教授要面對「出版不然就滅亡」（Publish or perish）的壓力，意思是：倘若教授不發表著作，就會遭受解僱。一本美國雜誌曾經發一篇文章，題目是《出版導至滅亡》（Publish to perish），該文指出：社會上不同類型的刊物如雨後春筍，為了滿足出版需要，人類只有砍伐大量樹林來製造紙張，所以出版導至自然生態的滅亡。有趣的是，這篇文章也是刊登在紙張上。我當然知道大片森林消失的後果，但是，我可以按下自己的創作慾、發表慾嗎？為了令自己良心好過一點，我安慰自己說：我發表的文章、出版的書籍，對社會文化帶來正面影響，代價只是幾棵樹，所以我功大於過。

當然，什麼「普遍人性」、「現代人的矛盾」、「功大於過」，都不是大量消耗資源的藉口，但是，要求「既得利益者」、「凡夫俗子」去大幅度改變現存生活方式也不容易。或者，開發新科技是比較可行的方法，例如採用電腦網絡傳遞訊息，可以減少人類對紙張的需求，用數碼攝影，可以免除製造和沖晒菲林而帶來的化學污染。當然，製造電腦產品和數碼相機也消耗不少資源和構成不同的污染，唉！我為什麼寫這篇文章來浪費紙張呢？還是將問題交予球高峰會議的能人異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