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微的工作
余創豪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看到一位研究生在互聯網的履歷表,除了專業教育和
經驗外,那位學生毫不隱瞞地列出一些不屬於專業範圍的工作經驗,例如廚師和
侍應生。起初,我的反應是驚奇,記得從前自己預備履歷表求職時,我寫下自己
曾經在書店工作,一些朋友勸告我刪去這些非專業的經驗。
但是,我的回應很快從驚奇轉為由衷佩服。我佩服他的坦白,為什麼人要
抹掉自己的過去呢?當過廚師和侍應生又有什麼不妥?羅拔惠施﹙Robert
Reich﹚在出任美國勞工部長前是大學教授,一生從未涉足藍領,人們正是批評
他缺乏工人經驗。假如我是老板的話,我甚至會特意聘請那些曾經在勞動階層打
滾過、後來力爭上游的人,一來他們有發奮向上的心,二來他們體驗過寒微者的
掙扎,會有一份體恤心,而不是只會在象牙塔內唱高調。
其實,在書店工作又算什麼?在香港、澳門和美國,我都先後幹過不少體
力勞動的粗活,派送報紙是其中一份難忘的經歷,那時我在美國北部的明尼蘇達
州派早報,那個冬天的早晨,氣溫低至零下三十度,我匆忙趕去提取報紙,竟然
忘記了戴帽子,出門不過一分鐘,雙耳已經奇痛難抵,幾分鐘後雙耳便失去知覺,
我沒有理會,只顧在天亮前把報紙傳送到訂戶門前。回家之後,耳朵變得又紅又
腫,原來我的耳朵已被凍傷!醫生說:“如果耳朵變黑的話,那麼表示肌肉已經
死亡,只有切除它們。假若轉紅,那麼表示肌肉重新生長。”之後連續十幾天,
我頻頻照鏡觀察耳朵的顏色。幸好當時還年青,新陳代謝能力旺盛,我才不致變
成“叮噹”﹙無耳貓﹚。
在夏天我找到一份剪草工作,但是其危險性和辛苦度不下於在冬天派報,
一位僱主警告我:“無論任何時候,雙手雙腳都不要接近剪草機的刀鋒,有些人
在傾斜的草坪上剪草時,看見剪草機向下滑行,於是用腳去攔著它,結果連腳指
都被削去。”受到警告後,我小心翼翼地操作剪草機,雖然一直平安大吉,但是
我沒有想到,一天到晚操作癲疲不已的剪草機,結果下班之後雙手仍然不斷顫
抖,不知情的朋友,還以為我患了精神衰弱症。
在另一個冬天,我找到一份餐館的工作,應該再沒有危險吧!可是,餐館
距離自己的住所十多里,我只有腳踏車作為代步工具,對腳踏車來說,十多里不
是很遠的路程,但是每次我上班,只是單程已經需要幾乎兩個小時,因為在冰天
雪地下騎腳踏車,與在風和日麗下是兩回事,一來風雪奇寒刺骨,二來地面不是
積雪難行,就是結冰路滑,有幾次路面實在太滑,在煞車時腳踏車仍然衝向前,
自己的身體則被拋向後,由於來得太突然,我落地時雙手依然擺著駕駛的姿勢,
幸好幾次後面都沒有汽車。有一位朋友奇怪地問我:“騎腳踏車那麼危險和辛苦,
為什麼你不買汽車?”由此我想起一個笑話:在法國大革命時候,飢餓的人民呼
喊:“麵包!麵包!”一位皇室成員說:“為什麼他們不吃蛋糕呢?”
除了上述的工作,我還曾經做過印刷、搬運和建築……,這些經驗不但沒
有需要隱藏,相反,他們令我津津樂道。在我生命成長過程中,他們扮演了極為
重要的角色,他們將恆心、毅力、勇氣等抽象名詞,轉化成有血有肉的生活故事;
他們是生命的煉爐,以熊熊烈火,燒盡了一切閉塞心靈的雜質;他們是生命的巨
塔,把我提昇到超越地平線的高度,向我展示遼闊的視野;他們是好牧人,帶我
走過死蔭幽谷,然後領我安歇在青草地、溪水旁。
1999.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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