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世無爭

余創豪


霧裡看花,花朵總是最美的;看一幅幾百年前的油畫,畫中人也是份外美麗。畫中的書房有點幽暗,書架放滿發黃的巨冊,書桌旁邊的修女一臉平靜、肌膚若雪,長袍更增加她飄逸之氣,她望著前方,也許是看著更多書架和書籍,也許她是魂遊九霄外,縱橫於凡夫俗子不能企及的境界。這是十七世紀墨西哥女詩人茱麗雅﹙Sor Juana﹚的畫像。

茱麗雅自少喜歡讀書,可是在那年代,一般女子沒有機會受教育,除非得到天主教會批準,於是茱麗雅進入修道院成為修女,在孤燈清影下埋首讀書和寫詩。但是,當時女子這樣的行為不受保守人士接納,幸好一位神父和墨西哥的總督夫人保護她,茱麗雅才維持風雨中的寧靜。後來她與總督夫人發生了一段曖昧的感情,而天主教會對茱麗雅的迫害也越來越厲害,保守人士堅持女子的天職不是學術研究,終於她被迫放棄理想,變賣所有藏書,不久之後鬱鬱而終。

茱麗雅的事蹟曾經被拍成電影,那齣電影的名稱是【我是罪人中的罪魁】﹙I, the worst of all﹚,電影的宣傳強調同性戀受到迫害的主題。

女性主義者則尊崇茱麗雅為爭取婦權的先鋒,可是,其中一些卻不以為然,例如雲娜.布圖﹙Vera Britto﹚說:「我不知道茱麗雅對於美洲土著被屠殺和壓逼、與及政治經濟的愚忠、還有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抱有什麼想法,我也不喜歡她在人際關係上那種失調的性格,我們需要多一些有責任感的雙性戀女人來爭取婦權。」很明顯,布圖是批評茱麗雅的同性戀傾向,至於對她政治經濟立場的批評,也許與茱麗雅擁有一名奴隸有關,茱麗雅的母親曾經送她一名奴隸,後來茱麗雅把那奴隸賣給自己的姊妹。

油畫上的茱麗雅,仍是擺出一副寧靜祥和的表情,既然她不在乎生時世界對她的看法,她又會否介意死後人們的批評呢?

也許,茱麗雅不是女性主義者,也不是爭取同性戀權利者,對於政治經濟亦沒有立場,也許她與保守人士對抗,只是為了保住自己一張書桌。她解釋為什麼選擇進入修道院:「我只希望獨處,不願工作的責任妨礙自己讀書,也不想社群事務騷擾自己由書籍而來的寧靜。」她有一篇名叫【世界,你迫害我有什麼好處呢】的詩歌:「世界,你逼害我有什麼好處呢?我在什麼地方得罪你呢?我所想所求,只是為自己思想增添一份美,而不是要自己的思想,為世界增添美麗。我不在乎金銀財物,所以常常滿足,我只想讓自己思想豐富,而不是利用自己的思想致富。」

茱麗雅與世無爭,只希望躲在修道院裡面做一個書獃子,但是世界卻偏偏與她相爭。道家指出:天下之至柔莫過於水,而至堅者卻不能勝水,若柔而不爭,天下不能與之爭。但是,茱麗雅悲哀的一生,豈不是告訴我與道家相反的道理嗎?

1999.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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