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可以讓你謙卑,也可以令你感到驕傲,矛盾的是,它可以令兩者同時發生。 筆者年少最喜歡的流行歌曲之一是【天蠶變】,六十後的一代可能很熟悉這首歌的詞:「雖知此山頭猛虎滿佈,膽小非英雄,決不願停一步……讓我攀險峰,再與天比高。」最近,我前往在亞利桑那州的皮卡喬峰(Picacho Peak)遠足,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險峰,靠近皮卡喬山頂的斜坡非常陡峭,唯一登上去的辦法是拉鋼纜,鋼纜路非常狹窄,只容許一個人通過,有些身手不夠好的人上得緩慢,所有人便被卡在半空。我們的團隊由六人組成,大家都成功地到達山頂。不用說,我為此而感到自豪,我不會吹噓自己是英雄,但如【天蠶變】所說,至少我證明了自己不是一個膽小鬼;我不會與天比高,但至少我攀上了險峰。 在頂端鳥瞰,地平線似是一望無際,我彷彿變成了巨人,一切在我腳底下都是細小如玩具,我不禁聯想起孔子與杜甫。《孟子盡心篇上》 說:「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杜甫在《望嶽》中說:「西嶽峻嶒竦處尊,諸峰林立似兒孫。」還有兩句更加有名:「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但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對勁,難道萬世師表孔子、詩聖杜甫會利用攀登高山,以提高他們的自我形象嗎?也許是剛剛相反。孔子攀上魯國的東山,魯國便一覽無遺;登上泰山,天下就盡收眼底,他當然不是吹噓自己身手不凡,他指出泰山東比山高,所見亦擴濶了,換言之,人的眼界隨處境而改變,故此,人不應自滿,應要不斷超越自我。 《望嶽》的全詩是:「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眦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大意是:泰山是那麼雄偉,大自然在這裡凝聚了靈秀之氣,因此,我們需要從更高的角度欣賞整個景觀。簡單地說,杜甫在詩中表達自己欣賞雄偉的自然景象,而不是誇耀自己。 矛盾的是,若果遠足者要擴大視野和要被偉大的自然感動、震懾,那麼他必須先以無畏之勇氣攀山。事實上,大多數登山者的動機是為贏得克服障礙之後的驕傲,而不是謀求在崇山峻嶺下感到渺小。
在十八和十九世紀許多美國土地仍然未開發,征服荒野便順理章地變成美國人向前邁進的精神動力。因此,十九世紀初美國政府自法國人手上購買了大量西部土地後,劉易斯和克拉克遠征到太平洋沿岸的傳奇(Lewis
and Clark expedition),至今美國人仍津津樂道。二十世紀後,西部已完全開發,美國再沒有更多新領域,於是乎探索外太空便成為了土地遠征的延伸。在一九六零年代末流行的科幻小說【星空奇遇記】正反映了這種心態,在每一集的開場白中,旁述者以堅毅之語氣說:「太空,最後的新領域,這是太空船冒險號,其五年的任務,是探索陌生的新世界,尋找新生命和新文明,要勇敢地去人類從未涉足的地方。 很多人說,面對浩瀚的宇宙,個人是微不足道的塵埃,這是許冠傑主唱的流行曲【宇宙無限】之主題。但對大多數美國人來說,探索宇宙的目的是剛剛相反的,發掘宇宙深處的奧秘,並不是讓我們明白自己是多麼渺小,相反,它是用來證明美國的科技成就是多麼驕人。 然而,就像爬山一般,太空探索可能令人產生複雜的情緒。若要知道我們是多麼渺小的話,首先我們必須看看自己能走多遠。傲慢和謙遜,常常是一線之隔、一念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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