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望著天然草藥公司的廣告，我不禁嘆氣。那廣告是：「現在到處充滿污染的空氣、不淨的水質、加工的食物和飲料，加上壓力，人的衰老難免加速，本藥廠針對這問題，特別研製出以下天然藥物……」為什麼空氣受到污染？為什麼水質會不乾淨？為什麼食物和飲料需要化學加工？為什麼生活充滿壓力？人類製造出種種問題之後，跟著再研製藥物來對付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問題，這豈非好像李宗吾【厚黑學】裡面所說的「補鑊法」？所謂「補鑊法」，就是一個補鍋師傅故意把鍋鑊鑿穿，然後讓自己有機會修補破鑊。
無論如何，現在的確鑊已經破了，空氣、食水、和其他自然環境生態已經受到污染，想尋覓蓬萊方丈，除非離開城市。我不禁想起道家所說的世外仙人，道家所說的「神仙」，其實就是沒有受到污染者，【莊子．天下篇】有云：「不離於精，謂之神人。」所謂「精」，就是純粹不雜，神人肌膚若雪，看來是因為陽光經過未受破壞的臭氧層過濾；他們吸風飲露，看來太古之水充滿礦物營養；他們還可以禦風而行，不用開車坐飛機，不會排出一氧化碳；莊子更說「神人無功」，對於世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難怪他們沒有工作壓力……唉！還是現實一點吧！境界看似高妙的老莊思想，實踐起來卻是另外一回事，中國於魏晉南北朝時候，知識份子和政府官員都崇尚以老莊思想為本的「清談」，不事生產，結果造成國勢靡弱，而且國民仙風道骨、營養不良。
或者陶淵明的【歸園田居】比較踏實一點，「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這不正是我厭倦生活壓力的寫照嗎？不過，陶淵明在歸隱之際，還有「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現在我卻連一畝地、一幢房子也沒有，我又憑什麼去歸隱呢？再者，歸隱生活仍有問題，陶淵明的兒女非痴即呆，可能是因為與世隔絕，又沒有受到適當教育。
道家神仙和五柳先生也許是太遙遠，在當今美國，正有一群歸隱者，名叫阿米斯﹙Amish﹚，他們的祖先是在十八世紀時由歐洲移民來美國的一個基督教派，他們主張棄絕現代機械文明，所以他們沒有汽車和電力，只是過著簡樸的農村生活。一位名叫蘇珊賓達﹙Susan
Bender﹚的美國藝術家，曾經進入阿米斯社群去體驗他們的生活，並且寫了一本題目名叫【簡單樸素】﹙Plain
and simple﹚的書。蘇珊賓達對阿米斯的生活方式讚揚不已，但是他們的飲食習慣，卻不是如我想像般健康，阿米斯人吃很多容易致肥的自製雪糕，雖然他們也吃很多蔬菜，可是他們卻把蔬菜混在糖中吃，蘇珊說他們一餐裡面消耗的糖份，比起自己一年還要多。有一次一個阿米斯少女問蘇珊：「你有自己的牙齒嗎？」蘇珊感到奇怪而反問：「我當然有牙齒，除了十分年老的人，不是人人都有自己的牙齒嗎？」少女回答：「我在十八歲之前已經失掉所有牙齒，我有很多朋友都情願把所有牙齒拔除，而不願受牙痛之罪。」還有，阿米斯的兒童只受很少教育，因為阿米斯人認為知識令人驕傲。這不是有陶淵明兒女的影子嗎？難道歸隱者都要受到愚民政策的擺弄？
無論現代文明有多少問題，多數人仍選擇背傳統而向現代，香港社會學家金耀基在【由傳統到現代】一書中指出：傳統社會的田園山水，只是給少數貴族享用，多數人無非營營役役，傳統社會之美，只如鏡花水月。我想：上面提到魏晉的有閒階級崇尚老莊清談，不正是因為有千千萬萬沒有空閒的勞動者養活他們嗎？
想了很久，看來歸隱並非明智之舉，於是我走到草藥公司的櫃台前，買了幾瓶對抗污染空氣、不淨水質、加工食物、和生活壓力的防止衰老丸。陶淵明說：「心遠地自偏。」也許，即使地不偏遠，心也可以為偏遠，正如基督教說：「﹙身﹚生活在這個世界，﹙心﹚卻不是屬於這個世界。」﹙in
the world, not of the world﹚在污染的水氣中，雨後天上還不是掛著一弓彩虹？在壓力重重的人生路上，兩旁不是依然開著散發幽香的花朵？
1999.10.2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