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創豪

從前每當朋友用「緣份」來解釋事情發生的原因，我都不以為然。

我反駁說：「當兩個人相識，這是有緣，當兩個人不認識，這是無緣。無論事情怎樣發生，我們都可以套上『有緣』或者『無緣』這些空泛的解釋。這種所謂解釋，說了等於沒有說。科學哲學家卡爾波柏（Karl Popper）指出一種理論要能夠被否證才有意義，『緣份論』在任何情形下都是對的，根本不能被否證。其實，還有其它字可以取代『緣份』，例如『命運』、『天意』、『神的旨意』、『機遇』、『時運』、『歷史潮流』、『時勢』……，同樣這些是沒有解釋的解釋。」

現在，我卻接受冥冥中那不可見、不可聞、不可捉摸、不可證明的主宰。

一個至情至性的男人，要遇上一位賢良淑德的女人，才可以成為一個好丈夫。你絕對不能自己一個人，而能夠成為一個沒有太太的「好丈夫」。這是「緣份」。

一個學富五車的學者，要碰到勤奮好學的學生，才可能成為一個好老師。難道你可以向著石頭樹木講學，而成為「一代宗師」嗎？這是「際遇」。

一個文質皆優的作者，需要如辨識千里馬之伯樂般的編輯，才能夠為世所識，不然就只可以自寫自讀、自我陶醉。這是「命運」。

一個才華橫溢的藝術家，必須有好像伯牙鍾期的知音，否則便只能夠孤芳自賞。這是「機緣」。

但是，曾幾何時，一個暴虐自私的男人，卻能夠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太太。這是「緣份」嗎？

一個不學無術的老師，卻可以平安大吉地在學校中混飯吃。這是「神旨」嗎？

一個堆砌造作、內容貧乏的作者，卻可以憑關係而成為作家。這是「時勢」 嗎？

一個連基本技巧還未掌握的藝術家，卻陰差陽錯地被捧成大師。這是「命運」 嗎？

為什麼世間萬事，看來好像那麼難以預測？為什麼種瓜不能得瓜、種豆不能得豆？難道人生的一切努力，都是歸於徒然？

在《舊約聖經．創世紀》中有一個這樣的故事，有一個倔強好勝的少年人，名叫雅各，有一次上帝派了一位天使來跟雅各摔跤，他們由晚間一直爭鬥到天亮，仍然不分勝負，突然那位天使在雅各的大腿摸了一下，雅各就馬上癱瘓下來。這故事有不同的神學詮釋，以下是我主觀的看法：無論人怎樣與「緣份」、「命運」、「天意」或「神旨」搏鬥，其實人都是極端脆弱，只要被摸了一下，管你如何勇猛，也要馬上崩潰下來。有趣的是，既然天使只消摸一下就可以制服雅各，他為什麼仍要給予雅各摔跤的機會呢？難道上帝要試驗雅各的鬥志嗎？

雅各是一個「死纏爛打」、永不服輸的人，他有一個名叫以掃的哥哥，根據傳統，兄長才有資格接受父親的祝福，但是雅各力爭將之名分，有一天以掃打獵回來，疲乏不堪，要求雅各給他一碗紅豆湯，雅各說：「你今日把長子的名份賣給我吧！」為了紅豆湯，以掃竟然願意。後來，雅各又假扮哥哥，欺騙雙目失明的父親，從而得到祝福。一位釋經者指出：「雅各欺騙人，在倫理上當然說不過去。然而，他十分重視神的祝福，至少這種態度勝過為了紅豆湯而置長子名分不顧的以掃。」「死纏爛打」的雅各，竟是備受上帝祝福的人！

我不是宿命論者，也不是人定勝天論者，亦不是存在主義者，更加不是虛無主義者。也許，我是一個「明知不可為而為」的死纏爛打主義者，我不會學習雅各的奸詐，但我欣賞他的摔跤精神，也許我被摸一下就會倒下來，但是在天亮之前，我仍然會繼續摔跤。

1998.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