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我看了兩部分別由港台及中國大陸拍製的電影，都是描述孫中山的一生，我對前者製作的那一部沒有好感，片中之英雄都是無血無肉，只是一堆理想、主義的化身，而後者則拍出了英雄們人性的一面，如鄭士良也愛與女人搞關係，孫中山也會下棋回手，固執時在劣勢中也不肯撤退，在兵敗時也攔不住逃兵，而他亦有迷惘、困倦的時候。

蔣介石之秘書陳布雷自殺死後，蔣介石為陳布雷在輓上題了「當代完人」四字。可是，世界上真有「完人」嗎？

以理學之成就，朱熹能配上「完人」二字嗎？朱子曾與台州唐太守交惡， 朱子為了要拿唐太守之罪過，便將與唐太守來往甚密的舞伎嚴蕊捉去，囚禁拷打了一個月！

加爾文（John Calvin）是一位宗教改革者，他領導歐洲人脫離天主教會的思想嵌制，偉大吧？然而，在瑞士日內瓦 -- 今天和平會議之地方，一個醫生反對三位一體之教義，加爾文竟將他抓起來活活燒死！馬丁路德更是宗教改革的先驅，但是這位倡導物與民胞的基督教領袖，卻認為猶太人是極卑劣的民族，因為他們釘死耶穌。

美國革命追求人人平等的理想，但這「人人」卻並不包括黑人與女性。

華盛頓是美利堅開國英雄，他是完人嗎？一七七六年，一個名叫湯姆的黑奴，想自華盛頓家逃走，但被華盛頓抓住，他將湯姆送去西印度群島賣掉，還知會船長要把湯姆扣上手銬，直至抵達目的地為止。華盛頓將所賣得的錢，買了糖、 甜酒、石灰和其他貨物。

繼華盛頓而成為美國第二任總統的亞當斯（John Adams），雖然十分愛護妻子，但是當亞當斯太太要求她丈夫給予女性全部公民權利（包括投票權）時，亞當斯斷然拒絕。

傑佛遜（Thomas Jefferson）是另一位美國開國元勳，他參與撰寫獨立宣言，宣揚「人人生而平等」，可是，這位平等主義者，卻擁有二百名黑奴，他並且認為黑人的質素先天的比白人差。

威爾遜總統也是二十世紀美國一位偉人，他曾經是普林斯頓大學校長，任內執行過不少進步之改革，出任總統期間，威爾遜關心民生疾苦，力圖打破大企業之壟斷，他更領導美國與歐洲盟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打敗德國與奧匈帝國。可是，威爾遜卻主張在美國境內黑人白人隔離，他甚至支持立法禁止黑白通婚。

邱吉爾被譽為是近代最偉大的英國首相，因為他堅忍不拔的帶領英國人戰勝了納粹希魔，但在這光榮的勝利之背後，卻有陰暗的一面，當法國陸軍全面崩潰後，其海軍還十分完整，邱吉爾恐怕這支水師若落入德軍手上，法德的聯合艦隊，會對英國構成極大的威脅，於是邱氏通告法國艦隊：要馬上向英美投誠，否則格殺勿論，法國海軍不從，邱氏便下令英軍去殲滅法國艦隊！此外，當盟友中國在開羅會議中提出在大戰後要收回香港時，邱吉爾強調香港是英國領土。

但細想之下，那群「偉人」卻未必是佛口蛇心之假道學。加爾文和馬丁路德承受了歐洲中古時代神權道統之遺產；在女權不受重視之年代，理學家與革命家也逃不出其時代之局限；在立國初期的美國，買賣黑奴是已被合理化了的制度，美國開國元勛也不可能具有林肯及馬丁路德金之思路；威爾遜生長在美國南方，歧視黑人是蒂固根深的南方文化；而邱吉爾則是大英帝國主義的產物。

美國社會及宗教學者尼布爾（Niebuhr Reinhold）曾著有「道德人及不道德社會」（Moral Man and Immoral Society）一書，他指出：在社會中縱有不少受過教養、有道德的人，也無法改變一個不道德的社會制度、集體罪惡。完人，也無非受整體社會的局限！

（原載於澳門日報 一九八八）

改寫於二零零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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