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不少人誤解基督教是一個反理性、反知識的宗教,事實上,回顧歷史,放眼現在,基督教的確有很多盲目、反智的例子,而這種傾向,彷彿在聖經中找到有力支持,最常被人引用的經文,就是使徒保羅在【哥林多前書】的說話:「就如經上所記:要滅絕智慧人的智慧,廢棄聰明人的聰明。智慧人在那裏?…這世上的辯士(辯論家)在那裏?神豈不是叫這世上的智慧變成愚拙麼?…神卻揀選了世上愚拙的,叫有智慧的羞愧。」(第一章十七至二十七節) 驟眼看來,保羅好像是反對知識和知識份子。在這裏我會搬出一個老掉牙的反駁:必須要看上文下理和時代背景,才可以明白為什麼保羅說這番話。顧名思義,【哥林多前書】是一封寫給哥林多教會的書信,哥林多教會充滿奇難雜症,其中一項令人頭疼的問題,就是分黨結派,當時有人說:「我是屬保羅的。」「我是屬阿波羅的。」「我是屬磯法的。」「我是屬基督的。」(第一章十二節)阿波羅是哥林多教會中間一位有名望的傳道人,而磯法就是十二使徒之一彼得的別名。換言之,有些人認為某派得到了特別的啟示,或者是自己智慧超人,自己比別人更能夠正確地詮釋信仰,這情況甚至到達了互相排斥的地步。 保羅那番反對智慧的說話,其實是對症下藥,他強調沒有人擁有特別的智慧,可以對信仰作出嶄新的詮釋,從而可以開宗立派而排斥他人,若果有人驕傲得自以為聰明,神就會令自作聰明者羞愧。 保羅對自作聰明者的警告,也可以由他怎樣解釋愛心的說話中看出來:「愛是不自誇、不張狂。」(第十三章四節)一般來說,愛是「關心人」的意思,很少會跟「謙虛」(不自吹自擂、不狂妄自大)連繫一起,既然保羅這樣說,那麼,明顯地在哥林多教會裏面,有人因著擁有「特別信仰知識」而自誇、張狂。難怪保羅說:「我若有先知講道之能,也明白各樣的奧祕,各樣的知識…卻沒有愛,我就算不得什麼。」(第十三章二節) 讓我作一個思想實驗:假若當時哥林多教會的問題不是分黨結派、不是有人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相反,問題是有些人思想怠惰、讀聖經不求甚解、蕭規曹隨,我猜想保羅可能會這樣寫【哥林多前書】:「蘇格拉底說:『未經過反省的人生是沒有價值的人生。』奉行教條主義的猶太人在那裏?這世上的故步自封者在那裏?神揀選勇於反思者,叫花崗石腦袋的人羞愧,愛是不讓思想放大假、不人云亦云。」 以下這個笑話,可以說明反理性是自相矛盾的,我要強調這是一個笑話,而不是歷史事實,請讀者不要太過認真: 話說十六世紀歐洲經歷宗教改革,改革家加爾文宣稱:「自從亞當夏娃失去樂園之後,全人類的道德和理性都全面墮落,所以人類的理性並不能判斷信仰的真偽。」加爾文的弟弟加爾武一臉狐疑地問:「全人類是是否包括你在內?」加爾文回答:「當然。」加爾武繼續問:「如果你的理性已經墮落,那麼你怎可以肯定『全人類的道德和理性都全面墮落』?而你所說『理性已墮落』,又是否一個理性的命題?」加爾文的三弟加爾傑說:「這命題並不是出自大哥,而是出自神的啟示。」加爾武頓了一頓,跟著說:「我也得到神的啟示,這就是:人類從未墮落過,人之初,性本善,人人都可以成為堯舜。」加爾傑怒吼:「胡說八道!任何有頭腦的基督徒,都知道這是荒謬絕倫的歪理,這絕對不是聖經的啟示!」加爾武笑著說:「你說有頭腦的人能夠判斷我所說的是錯,你剛剛有效地運用了理性,否決了我所謂『神的啟示』呢?」 現在再回到哥林多教會結黨紛爭的問題,有趣的是,面對著分裂危機,保羅並沒有說:「屬保羅的就是最正確,因為我得到特別啟示,立刻終止所有討論!我說了就算!」相反,保羅洋洋灑灑地撰寫了【哥林多前書】和【歌林多後書】,情理兼備的跟哥林多人解釋自己的立場。 在最初幾個世紀,有一個名為諾斯底主義(Gnostics)的基督教派,強調自己擁有神祕的信仰知識,「諾斯底」這個名稱源自一個希臘字 Gnosis,就是「知識」的意思。諾斯底主義認為世界有三種人,第一種是好像禽獸般的行屍走肉,第二種是有機會認識真理的人,第三種是已經認識真理的人,亦即是諾斯底信徒。諾斯底主義並不認為人得到救贖是因著耶穌基督的受苦受難,而是因著認識某種神祕的知識。這種強調「特別啟示」的教派,正是保羅不喜歡的「人的智慧」。 第二、第三世紀的教父特土良(Tertullian)極力反對諾斯底主義,他曾經說過:「耶路撒冷和雅典有甚麼相干呢?」亦即是說,基督教和希臘哲學有甚麼對話餘地呢?這句說話經常被引用為基督教反智精神的証據,但是,我們應該考慮到諾斯底主義那種強調「特別知識」的態度,強烈地刺激了特土良。 弔詭的是,正因為基督教並不反對理性,所以它是一個平易近人的宗教,你不需要是特殊材料,你不需要擁有神祕知識,你只需用正常的頭腦,就可以理解基督教信仰的訊息。如果你好像哥林多人般持有不同意見,上帝並不會以巨靈之掌壓下來,然後將你送到屬靈世界的古拉格群島,相反,他會差派如保羅一樣的人,跟你慢慢講道理。 2004.8.29
Navigat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