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可以重建歷史真相嗎?

余創豪


什麼是現實呢?在其近作《神奇的現實》(The magic of reality)中,新無神論運動之開山祖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斷言,我們能夠區分現實與神話,真相本身就很神奇,但這神奇並不是源自任何超自然的奇蹟,相反,這是科學揭穿神話、還原真相的神奇力量。道金斯列出了三 種認知現實的方法:一是我們的感官,例如視覺和聽覺;二是使用儀器,以擴大我們的感官功能,例如望遠鏡;最後一種方法是建立科學的模型和以數據測試假設。《神奇的現實》一書企圖解釋廣泛的自然現象,例如宇宙的年齡,人類的起源,為什麼世界上有這麼多種類的植物和動物?簡單地說,道金斯充滿樂觀和自信,他認為自己知道現實是什麼。

神經科學家安德魯紐伯格(Andrew Newberg)也討論了什麼是現實,但他的語氣較為謙遜和開放,他說:「我們幾乎總是以為已經對現實有一個清晰的概念,當現實和我們的期望互相違背時,我們幾乎總是假設錯誤發生在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在自己的腦筋。」他在我們的頭上潑了一盆冷水:「遺憾的是,當需要判斷什麼是真實和什麼是虛幻時,大腦並非我們想像中那般可靠。」紐伯格用夢境來作為比喻:當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他經常夢見自己被一隻恐龍追逐,但在夢中他的大腦從未告訴自己:「請保持冷靜!這不是真實的,您不需要逃跑。

紐伯格所說令我聯想起法國哲學家笛卡爾的話,我相信很多讀者都熟悉這句名言:「我思故我在。」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懷疑她的存在,她可以把握到的證明是有一個「我」正在思維。這句話成為了西方學術的基本要素,這個概念奠定了所有知識的基礎。關於外在世界的知識,可能只是一個騙人的幻象,但無論如何,「我」的思想仍然能夠懷疑和審視周圍的世界。然而,今天一些神經心理學的觀點卻指出相反的方向,正如紐伯格所說,當涉及判斷真實和虛幻時,「我」並不十分可靠。

另一方面,道金斯似乎非常肯定頭腦的能力,尤其是科學的頭腦。道金斯是一位進化生物學家,在《神奇的現實》中,他堅定地認為所有人類的祖先是魚,他引用進化生物學,斬釘截鐵地重建過去的歷史,和畫出一幅現實的圖畫。

當我們發夢時,我們的大腦不會告訴自己是處於夢境中。同樣,當我們過分執著而導致偏頗的結論時,大腦亦不會警告我們:「小心!你有很多偏見。」即使一個人具備科學的頭腦,他能在每一個問題上都肯定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讓我們看一個簡單的例子,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是一個已經滅絕的物種,他們與現代人類有密切關係,但不是現代人的祖先。公元二千年,古生物學家在法國發現了一副尼安德特人損壞的顎骨,基於此證據,加拿大古生物學家塞爾勒貝爾( Serge Lebel )推斷,尼安德特穴居人可能沒有我們想像中般野蠻,相反,他們會彼此照顧,因為顎骨的主人在沒有牙齒的情況下仍然存活了很多年,若沒有其他人幫助,這是不可能的。勒貝爾認為這人必定十分脆弱,他或她需要同伴為自己準備食物,這一發現可能把人類社群關懷的開始點推早十五萬年。

然而,匹茲堡大學人類學家杰弗裡施瓦茨(Jeffrey Schwartz )卻持懷疑態度,他說:「即使沒有牙齒,人仍然可以吃很多不同的食物,我們沒有理由以為該尼安德特人沒有嚼過軟的食物。」坦率地說,勒貝爾的做法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許多科學家往往只憑一隻牙或一塊骨頭,便做出很多猜測。

到底誰是誰非呢?什麼是現實呢?很多年前,基督教神學家魯道夫布特曼(Rudolf Bultmann提出「歷史的耶穌」(Historical Jesus ),這是一個重建在歷史中「真正的耶穌」之想法,今天,許多學者認為這種努力是徒勞的。同樣道理,我認為要還原「歷史的尼安德特人」也會無果而終。

其實,以上只是冰山一角,筆者不是生物學家,但作為心理學者,我略為涉獵一些進化心理學,但越深入檢討其論述,我越抱懷疑態度。什麼是現實呢?什麼是歷史呢?我不知道自己知道什麼,但我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麼。

2012.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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