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假裡我到了美國北部和加拿大旅遊，期間我由加拿大多倫多市開車上渥太華市。在那長達五小時的車程中，我先後在亨利砲堡（Fort Henry）和威靈頓砲堡（Fort Wellington）停下來，那兩個砲堡都是位於分隔美加的安大略湖（Lake Ontario）岸邊，可謂是邊防要塞。

砲堡在冬天時空無一人，連遊客也絕了跡。白雪如一隻巨大的和平鴿，覆蓋著身經百戰的古砲，大砲昔年的威風銳氣，現在已被降服洗盡。風聲在城牆迴蕩，如泣如訴，斑斑爛爛的城牆，像掛了千行淚痕。

在一七七六年美國獨立戰爭期間，和在一八一二年第二次英美之戰時，美國曾經兩次揮軍北上，意圖吞併加拿大，所以加拿大人要在沿岸佈防，而美國的野心總算被制止了。

可是，在二十世紀初，卻有超過一百萬加拿大人向南移民至美國，這幾乎是當時加拿大人口的四分之一！一直以來，加拿大人南下的數目，遠遠超過美國人北上的，例外者是在越戰期間，美國青年為了逃避兵役而北投加國。

砲堡上風聲越來越淒厲，彷彿是百年前戰士的遊魂，在泣問為何自己捨身衛國、但子孫卻投奔敵人。疾風把白雪吹得漫天飛舞，好像是軍魂要把大砲在雪堆中顯現出來，要讓人們正視他們的豐功偉績。

除了軍人，不同的加拿大人也有不同的歷史功績。在砲堡外面的公路，曾有加拿大製造的汽車奔馳，在二十世紀初，加拿大人自豪地說加製的福特T型轎車比美製的為佳，因為加製的車門從不會失靈。可是，今天北美的汽車市場還不是被美國三大汽車廠所把持？在砲堡的上空，一九六二年曾有全世界第三顆人造衛星環繞著地球，那是加製的「亞努地」，不過，「亞努地」是在美國加州發射的。

我無意貶低加拿大人，也不是要抬舉美國人，我只是歎息：昔年美加在軍事上和科技上苦苦相爭，到今天加拿大還是大量人口南移，在經濟上和科技上還是要仗賴美國。我不是要美化美國的侵略戰爭，如果我說加拿大不應該抗拒跟美國合併，那就等於說當年中國應要臣服於日本的「大東亞共榮圈」。此刻我所有的，只是一片惘然，彷彿自己就是百年前砲堡上的軍人，望著自己的親朋至愛，告別了故鄉山河，把船駛向安大略湖的彼岸。

今天，我卻橫跨過比安大略湖還要遼闊的太平洋，落腳於大洋彼岸， 但是，我真的已經登了岸嗎？

1994年

﹙原載於“澳門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