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居住在美國阿歷桑那州鳳凰城已經有十多年，原本自己以為對當地歷史尚算熟悉，但最近參加一次新書發佈會之後，卻驚訝地發現本地一些不光采的歷史，一直以來都被埋地三尺。在新書發佈會中，喬治城大學歷史教授嘉芙蓮高恩（Katherine Benton-Cohen,）推介自己的近作：【處於邊境的美國人】，這一部關於阿歷桑那州的歷史書，揭開了一些鮮為人知的醜聞。

在二十世紀初，阿歷桑那州兩個城鎮都曾經發生了非法遞解的事件，這兩個城鎮都是以開採礦藏為經濟命脈，它們是接龍（Jerome）與必斯比（Bisbee）。一九一七年七月十日， 接龍發生了礦工罷工，採礦公司僱用武裝人員，將八十名所謂搞事分子綁架，跟著將他們押送到一個名叫皇帝人（Kingman）的小鎮，並且警告那些人不要回來，否則性命難保。但相對於兩天之後發生的「必斯比遞解」，這真是小巫見大巫了！同一時間，在必斯比也有工人運動，採礦公司的武裝人員將一千八百名礦工趕上火車，跟著棄置他們在新墨西哥州的沙漠中，被驅逐的人沒有水、沒有糧食，採礦公司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幸好駐守在新墨西哥州的軍隊將他們收留在軍營。

事件之起因與第一次世界大戰有關，戰爭爆發之後，金屬成為重要資源，銅的價格由一九一四年的每磅十三仙半，飆升至一九一七年的每磅三十七仙，大量外國勞工蜂擁而至必斯比，但墨西哥人卻不可以進入礦坑工作，只能夠在地面從事薪金比較低廉的支援工作，雖然東歐人、南歐人可以深入礦坑，但工資仍然比本土的白人偏低，至於中國人，連停留在必斯比也不可以。工會與資方談判，要求改善礦坑安全措施，並且取消同工不同酬的措施，但資方的答覆就是武裝遞解，當時被驅逐的勞工來自三十四個國家，這不但是資本家壓迫工運的醜聞，也是種族主義的烙印。

筆者曾經幾次游覽過接龍與必斯比，但它們的歷史博物館卻對這些事件隻字不提，即使州立歷史博物館也沒有展覽過這些資料。我認為這是愚不可及的做法，中國諺語有云：「紙包不住火。」林肯總統曾經說：「你可以長時間欺騙一些人，或者可以在某段時間欺騙所有人，但你總不能長時間欺騙所有人。」

相對來說，已故的前總統列根便聰明得多了，在他任內爆出了一宗名為「伊朗門」的醜聞，一九八零年代，有多名美國人質被黎巴嫩真主黨挾持，美國祕密地通過以色列出售武器給予伊朗，企圖通過伊朗對真主黨的影響力，令到人質得到釋放，另一方面，出售武器的金錢被轉移到尼瓜拉瓜的游擊隊，用以抗衡蘇聯在南美洲的勢力。這是雙重違法，第一，先前列根政府釐定了「不與恐怖分子談判」的政策；第二，沒有經過國會授權，總統絕不能令美國介入尼瓜拉瓜的內戰。事件曝光之後，起初列根否認，但相關文件逐漸被揭出來之後，列根公開宣告承擔全盤責任。結果，列根離任之際，民意支持率竟然高企。直到今天，他仍然被評價為最偉大總統之一。

去年筆者偶然在一間中學的圖書館中，翻閱了一本報道「伊朗門」歷史的書籍，觀照版面設計，這似乎是一本寫給中學生看的書，這本書毫不客氣地交代「伊朗門」的後果前因。我很佩服出版商與圖書館長，他們不會擔心這些書會否「擾亂」未成熟的少年讀者。無論如何，「最偉大總統」與「伊朗門」醜聞，可以並行不悖，關鍵是：列根本人承認錯誤，後世的作者亦沒有為他文過飾非。

很久以前，筆者撰寫碩士論文時，發現研究過程中有些非同小可的問題，指導教授對我說：「你將那些問題寫在論文上吧！你自己先提出來，人家會這樣想：『既然余創豪坦白交代，看來這不是大問題。』若果你將他隱瞞起來，卻被論文委員會發現，他們便會大做文章。」我按照指示辦事，果然論文順利通過。許多學術文章都會有一個標題是「限制」（limitations）的段落，顧名思義，該段落討論這項研究有什麼不足之處，一方面，這是出自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另一方面，作者自己「先發制人」，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面對民族歷史、處理個人錯誤，就好像寫論文一樣，自爆內幕又何妨呢？

2009.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