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多年前，香港曾經流行一股「英雄片」熱潮，所謂「英雄片」，其實是描述黑社會的電影。說實的，黑社會無論怎樣有「義氣」，終歸是進行非法勾當的社會敗類，這種扭曲的英雄觀念，在「英雄片」興起之前已經存在。

二十多年前，黃玉郎的連環圖【小流氓】，已經成為少年文化的一部分，【小流氓】的主角是一群保護善良市民的少年幫會，不過，他們卻向街坊收取保護費。後來【小流氓】「正名」為【龍虎門】，那群少年高手繼續視警方如無物，自己替天行道，用武功置壞人於死地。

再推遠一點，中國四大奇書之一的【水滸傳】，不也是以落草為寇者為英雄嗎？

黑社會、流氓、梁山好漢，似乎不是中國傳統正宗的英雄形像，中國古代英雄，好像都離不開為朝廷效力。例如秦末楚漢相爭，【文選．王命論】解釋為何漢成楚敗：「英雄陳力，群策並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事業也。」東漢末期亦是群雄並起，當魏、蜀、吳三國鼎立之際，曹魏招攬天下才俊之士來打天下，【三國志．魏武帝紀】說：「方今收英雄時也。」【後漢書．袁紹傳】說：「收豪傑以聚徒眾，英雄因之而起。」袁紹亦是東漢末冒起的群雄之一，不過在官渡之戰大敗後便一蹶不振。

可是，想深一層，當天下大亂時，搶江山的「英雄」，不也是與黑社會、流氓、梁山好漢同類嗎？只是他們成功之後，才成為正統朝廷的「英雄」。

後來，「英雄」由打江山的勇者，變成乖乖的讀書人。唐朝詩聖杜甫撰寫：「君王自神武，駕馭必英雄。」嗚呼哀哉！原來在詩聖心目中的所謂英雄，無非是一群受皇帝「駕馭」的驢馬！唐太宗更加坦白，唐朝以科舉考試來授予官職，天下讀書人為了功名富貴，甘願於十年寒窗下懸樑刺股，兩眼不看天下事，一心只為讀書忙。有一次唐太宗親臨試場，看見考生凝神埋首答卷時，不禁歡顏地說：「天下英雄盡入吾殼中耳。」意思是：所有才智之士都入了我的網羅裡面。難怪有詩云：「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

從前我在香港考公開試時，必想起唐太宗，舊時香港考試制度跟唐代科舉制度十分相似，一些社會科學家用「行政吸納」一詞來形容這現象：英國政府利用考試制度將精英吸納於政府行政系統裡面，成功地軟化了可能與政府對立的才智之士。有一次在考試壓力煎熬下，我忍不住批評考試令到「天下英雄盡入殼」，害我「英雄盡白頭」。一位朋友說：「從你身上我看出香港教育十分失敗，你只會說，不會做。如果你明知道這個考試制度無非是一個網羅，為什麼你不豪氣地撕毀考試證，做一個不受功名戲弄的造反英雄？」不過，說這番話的朋友，已經考上了大學。

中國的確有撕毀考試證的英雄，明朝的王冕讀書很多，然而他杯葛考試，說這種奴才教育，真是「童子羞為哉！」不過，王冕說這句話，是在屢次考試而名落孫山之後。

所謂物極必反，漸漸地，英雄形像由為政府服務的讀書人，變成社會邊緣人，其後演變為黑社會和流氓，也是其來有自。

唉！撫心自問，自己讀了那麼多書，但仍然配不上稱為「英雄」，奉勸讀者諸君，不要被功名所誤。